巴布海摇头苦笑,满脸萧索地摆了摆手,“不过是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病夫罢了,有什么值得见的?倒是先生你,我听八哥夸赞你胸藏锦绣,腹有计谋,乃是万中无一的星宿下凡。今日在下有幸得见,可是要好生请教一番。”
花花轿子众人抬,宣度谦虚地摆了摆手,“四贝勒谬赞了,在下也不过只是多读了两本死书而已,见识鄙陋,才学浅薄,不足一提。”
巴布海轻叹了一口气,“南朝文风鼎盛,我向来神往,奈何身份所限,不得亲往见识一番,实乃是人生一大憾事。”
“哦?”
宣度挑了挑眉,笑道:“女真崇武,人人皆以伏虎猎熊为荣,十一阿哥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巴布海皱眉道:“父汗这些年来,南征北战,无有一日安歇,打下了偌大的地盘,表面上看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可实际上呢?咱们女真人的日子却是一日不如一日,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尤其今年,共工发威,洪水漫天,生灵涂炭,饿殍遍野,武功再盛与万千生民又有何益?”
宣度真是有些意外了,怎么都想不到,在汉人眼里与野兽无异的半开化女真人里面,竟还有巴布海这样悲天悯人的道学。
巴布海越说越是气闷,指着桌上的早饭长叹了一口气,“先生见此粗鄙吃食,便认为是我女真有意怠慢,我不怪你,因为换成是谁,怕都是会这样想。可实情,却并非如此,莫说先生,便是我父汗如今,也只能以这般粗劣粮秣充饥。”
宣度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换了个话题问道:“四贝勒去哪了?”
巴布海面无表情道,“今日一早,父汗急召四大贝勒,八旗各部旗主并理政五大臣前往汗宫大衙门议事。八哥既是四大贝勒之一,又是正白旗的旗主,位高权重,深受父汗信赖,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可能缺席的。”
汗宫大衙门,始建于万历三十一年,外呈八角形,重檐攒尖,气势非凡。
年过花甲的努尔哈赤端坐于正中的汗位上,须发虽已见白,双目却依然炯炯有神。
初升的朝阳照进殿里面,让努尔哈赤整个人仿佛披上了一层金甲一般,看上去甚是威严,透着股不可侵犯的气势。
努尔哈赤轻轻咳嗽了一声,缓缓开口问道:“麻承塔准备的怎么样了?”
殿下右排首座,是他的次子代善。高居四大贝勒之首,又是正红,镶红两旗的旗主,无论威望还是权势,在女真族中都仅次于努尔哈赤。
代善站起身来,躬身回道:“禀父汗,麻承塔昨日来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好!”
努尔哈赤一拍桌案,站起身来,攥紧拳头朗声道:“南朝欺我久矣,此仇不报,不配为人子!正月时,我便曾与你众人说过,今岁,必征大明国!今日召集你等前来,便是要商讨出个万全之策来。只是兵戈一动,便再无回旋余地。南朝固然孱弱,可也不能小觑。你等众人,若有良策,尽可直说。”
左排首位,坐着的是理政五大臣之首,瓜尔佳氏的费英东。
费英东与努尔哈赤年龄相仿,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近四十年不离左右,文武双全又骁勇善战,深得努尔哈赤的信赖与器重。
费英东须发已经有些白了,但一双虎目却依然炯炯有神,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既然大汗已下定了决心,十万八旗子弟必然誓死相随。遍观史书,自春秋至今,凡战唯师出有名方能战无不胜。我提议,出征之前,大汗登台祭天,具言南朝罪过,并檄文天下,一来可弱南朝抵抗之心,二也可壮我军威。”
费英东下首,坐着的是努尔哈赤头号智囊,也是他的女婿,固伦额驸何和礼。何和礼本是董鄂部的首领,在建州女真诸部中雄踞一方,实力强劲。
万历十六年,努尔哈赤以诚相待,三顾茅庐,得到了何和礼的举部归顺,从此实力大涨。
何和礼年纪虽不大,但心思缜密,办事又最认真,因此深得努尔哈赤的信任,每遇大事,都必与其商议后再做决定。
何和礼沉吟道:“大汗与南朝之间,本有杀祖之不共戴天之仇,而我建州诸部,又常年受到南朝及叶赫部欺凌,其中仇怨,自不必说。只是南朝积威已久,若无端挑衅,恐与战事不利。以诸葛武侯之能,北伐中原之前,尚且要上出师表以表其志。所以,我以为,此战若想旗开得胜,务要有出师一表名世方可。”
努尔哈赤沉吟道:“蜀汉虽偏安一隅,毕竟有大汉血统,出师北伐,也是名正言顺。女真臣服南朝久矣,我等再是有理,也是以下犯上,如何能名正言顺?”
何和礼想了想道:“商纣残暴,才有文王出山,武王伐纣,而天下却无人说文王无道,武王反叛。今南朝内外,贪墨横行,民不聊生,更有阉宦弄权,欺压良善,可谓黑云压城,满目疮痍。大汗此时出兵,乃是为天下百姓请命,所到之处,无分男女老幼,必将夹道欢迎,定能无往而不利。”
努尔哈赤轻叹了一口气,“额驸所言,虽有几分道理。但我等毕竟是异族,南朝黎民,可愿接受我等,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