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瘦小宛如孩童一般的王贵,便正是出身军户,祖祖辈辈,都在为大明王朝戍边的大头兵。
王贵只有十四岁,又因为从小就没吃饱过,营养跟不上,因此看上去,就好像根小竹竿一样。
王贵蜷缩在城墙根上,瑟瑟冷风中不住这打着寒战,长叹了一口气,用明显有些稚嫩的声音感叹道:“一级压一级,总兵发作了参将,参将就要拿千户百户撒气,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咱们这些苦哈哈?”
“小屁孩,闭上你的乌鸦嘴!”
蹲在王贵身前,为他遮风的,是他的盖州老乡张大猛。人如其名,张大猛膀大腰圆,目如铜钉,瓮声瓮气地开口道:“俺也听人说了,张总兵最是勇猛,而且爱兵如子,咱们的日子,一定能比以前好过许多!”
“狗屁!”
最先引出这个话题的,也是这一旗兵卒中年龄最大的郭铁耙,四十岁出头,万历二十年时便曾跟着李如松的大军去朝鲜风光了一把,只不过很遗憾的没有上过战场,因为那时候还是个孩子的郭铁耙,只是个运粮兵。
郭铁耙是个标准的老兵油子,近三十年军旅生涯,却连个小旗都没混上,原因全出自他的那张臭嘴。
年过不惑,却依然像是个愤青一样,郭铁耙狠狠地啐了一口,又使劲拿脚碾了碾,这才一脸不平的愤愤道:“是你们几个见识太少,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真以为那个张总兵是个好人么?”
郭铁耙一左一右两个年轻人,当兵时间都不长,闻言顿时起了好奇心,连忙问道:“那郭老哥给说说,张总兵这一出,是怎么个意思?”
“我呸!”
郭铁耙脸上的怒容又添了几分,恨恨道:“那些当官的,有几个好东西?又有几个真正不爱财的?不过是寻个由头借机敲上一笔,好给他那新纳的第十三房小妾买些首饰罢了。”
“啊?”
当兵还不到三个月的刘三,顿时傻了眼,使劲咽了口唾沫道:“这怎么听上去,比俺们所里那百户还要黑。”
郭铁耙笑吟吟道:“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在咱大明朝,不管是当兵还是做官,都要有一副黑心肠才能爬上去。像俺老郭,之所以干了这么多年的大头兵寸步不动,就是因为俺的良心还没被狗给吃掉啊!”
“可怎么俺听人说,是因为你老郭胆小如鼠,每逢战事都落在最后不肯上前,当兵近三十年寸功未立,这才原地踏步呢?”
郭铁耙话音刚一落下,另外一个新兵蛋子辛大光便嗤笑一声,出口嘲弄。
郭铁耙一张老脸,顿时黑了一半,红了一半,恶狠狠地瞪了辛大光一眼,没好气道:“你小子毛都没长齐呢,懂个屁?要不是这样,俺老郭能活到今天么?金银财宝是好,没人不喜欢,可也要有命花啊!脑袋别在腰带上往前冲的,又有几个能活下来?”
听了他这一番臭不要脸,还洋洋自得的说辞,满怀报国心的刘三和辛大光,立时听不下去了。
辛大光脸上的鄙夷更甚,摇头叹道:“贪生怕死,还能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你老郭,论脸皮厚度,这抚顺城内,绝对是无人能及!”
刘三也点头附和道:“岂止是抚顺城,整个辽东,怕是都很难找出第二个来!”
“老郭的话没毛病!”
张大猛却“嗡”的一嗓子开口了,“俺娘就叮嘱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让俺在战场上多留个心眼,那些鞑子都是不怕死的野人,一定不要和他们好勇斗狠,不然死了也是白死。”
“等有一天,那些野人杀到了你家门口,你娘,大概就不会这样说了。”
一句冰冷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语,丛小旗宣度的嘴中,缓缓吐了出来。
张大猛猛打一个激灵,但很快就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这说的什么话?俺老家在山东,那些蒙古鞑子,难不成还能飞到那里去不成?”
宣度,一个与周围袍泽格格不入的名字,一个听上去似乎并不应该属于军营的名字。他的主人,二十岁左右,唇红齿白,面目俊秀,但脸色一片煞白很是难看,神情也变幻莫测,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