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粤省军区总医院,icu病房。
歪坐在特制轮椅上的章欲强,用浑浊的目光打量着走廊顶上一盏盏节能灯白色的灯光,面无表情,被几名战战兢兢的医生护士推着从里面走了出来。
整个人已经瘦成了一具披着干皮的骷髅,浑身上下凡是有静脉的地方都已经被各种管子所插满,无时无刻不带来凌迟般的剧痛,全靠每隔几个小时打一次的镇痛剂才能有所缓解。
但是,与生理上的这些疼痛相比,老头子更痛的地方,在心里。
章欲强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了,即使现代发达的医学和每天五位乃至六位数的花费能帮他吊着一口气,但终究还是避免不了那一天的来临——除非,小儿子通过那个所谓的“朋友”找来的日本专家真的有用。
狭窄的呼吸管中,传来一声声“嘶嘶”地叹息。
他生怕,头顶上晃动的白色灯光在下一秒突然下压下来将自己包裹,或者说是自己上升到了白光的近距离范围里——那样,代表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已经进入崩塌的倒计时。
很多人只看见多子多福的家庭享有的天伦之乐,殊不知这层亲情的表面下,隐藏着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同类相残,兄弟相残,也是生物的本能之一,鲨鱼还在娘胎里就会吃掉自己的兄弟姐妹以防止母体的营养被分担,同一窝的雏鸟为了抢食会啄死较弱的弟兄。
人类虽然经过万千年文明的洗礼没这么野蛮,但这种烙在基因里的争斗意识,是去不干净的——只要有利益,兄弟相残就不足为奇,哪怕是穷苦的多子女家庭,都出现过兄弟之间争一两亩微不足道的地,一两间破房子而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的事,何况资源繁多的富贵种。
古代帝位之争引起了多少手足相残就不提了,放在章欲强家里,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还没死,子女们就已经开始互相倾轧,我拿两处房产,你拿公司几成股份,他拿千八百万现金……
算上章贾伟,章欲强有10个子女,六子四女,什么性格的都有:聪明的,阴险的,颓废的,圆滑市侩的……争霸的初赛中,三人被直接淘汰出局了:两名在章欲强中年发家前就嫁出去的女儿,还有废柴一样的小儿子章贾伟。
剩下的都是一起在创业途中拼出来的七个人,打小看着他们从拼吃抢穿里长大的章欲强太了解他们了,知道这些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长子章宇璠,次子章宇斌,三子章宇宏,是创业中一起拼出来的,各个在公司里身居要位,分别担任财务总监,代理掌门人,董事长的位置;三女章宇柔,四女章宇樱,作为发家后与其他掌门人联姻的工具,虽然嫁出去后相夫教子,但在生意场上的影响也不小;四子章宇宙,药学博士,铁打的实干派,公司的技术与专利总监;只有一个五子章宇秋不算因为常年居于国外不算什么,但最近不知怎么地也跑回来趟这趟浑水……
乱,乱,乱!
一旦自己死亡,章欲强知道,光是这些从小就相互不对付的家伙不知就得乱成什么样子,再加上那些多半不会服他们的新老臣子,创业途中跟着一起加进来的亲戚乡亲,还有一堆杂七杂八的外人股东,炖一锅大杂烩都没这么乱,企业必然在内斗中元气大伤走向没落,甚至倒闭……
这也是为什么身体上的痛苦已经堪比满清十大酷刑了,章欲强仍然不放弃治疗的原因——他放不下,放不下这个自己一手缔造的庞然大物就这么伴随着他的离去轰然倒塌。
眼看着就要撒手人寰了,甚至连章欲强自己都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虽然自己最喜欢却又是所有子女中最无能的一个的章贾伟居然送来了一个消息——和他一起玩虫的朋友居然介绍来了一位“神医”,还说这位“神医”能保证自己活到一百岁。
曾经健康的时候,章欲强对于这些行走江湖,连个正经名号也没有的家伙,哪怕挂个国际名号大抵也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求生的渴望让他将铃木解分当成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人,都是有侥幸心理的。
万一能救活呢?毕竟,世界上或多或少存在着些神秘的东西,万一能凑效呢?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章欲强同意了下来,约好了治疗时间——反正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去呢……
护士推着章欲强来到了供他休养的专供病房中,隔着防菌玻璃,章欲强无奈地看了一眼几名前来探望自己的“孩子”——用这个词是十分勉强的,因为他的子女中,最小的章贾伟都快30了,最大的今年都是花甲老人了。
今天来探望他的有四位:章宇璠,章宇宏,章宇柔,还有和他们同父异母的章贾伟。
前两位,头发都白了,中间那位是个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年轻高壮,穿一身黑色运动t恤的章贾伟站在其中看着反倒像他们的儿子一辈的,显得十分不协调。
“小弟,你确定你的那个朋友可靠吗?”站在最左边,身材黑瘦矮小,佝偻着背,满脸皱纹乍一看去好像一只猴子的章宇璠双手交叉在胸前,不屑地说“我看你是玩那些臭虫子玩疯了,都说网友不能信,你倒好,偏偏信这种人,爸现在情况本来就差,请了那么多全国闻名甚至国际闻名的专家来看都没弄好,这种人还信心满满地说能治好……”
“我呸!”
一口富含烟味的浓痰被吐在地上。
“除非他是再世华佗!”
一旁,人到中年发福得严重的章宇宏也跟着阴阳怪气地说:“那个请来的所谓专家是别人也就算了,居然特么的是个小日本,我听说最近小鬼子又在外面到处搞搞阵了,什么间谍啥的抓了一大堆,别回头人救不了倒是其次的,要是来搜集咱中国人的实验数据的,拿咱爸做实验的,咱可就间接地成汉奸喽……”
说这话,这家伙还嘟着嘴,背着双手吹了个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