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重元吉的不光是陪在一旁的纳穆福与达礼善,后面一溜跟着的四个黄马褂全是一脑门的冷汗,故作平静只是面上,心下都在骂娘。
看着前面边走边与鳌拜儿孙谈笑风生的元吉,后边坠着的郎坦牙关紧咬,嘴唇都哆嗦起来了,唇不动,微弱的低腔像是从牙关中挤出来的:“一会儿动起手来,万一事不谐,我殿后,你们拼死护着九爷杀出去。”
“能他妈杀出去才怪,这会儿我都数出来十六个摆牙喇了。”
索额图又是擦了把眉下挂着的汗珠,语气颓丧,“其中几个还身带残疾,八成是白甲下来的。”
“别左顾右盼。”
佟国维同样紧张的咬得腮帮子都隐隐发痛,只是强自打气,“开弓没有回头箭,来都来了,还扯什么淡?不死鸟朝天,死了万万年,都别紧张。”
“不紧张都能说反,你鸟长头上?”
四个黄马褂中最大大咧咧的要数图尔善了,迈着罗圈腿,浑身轻松,“我就说了九爷的饭不是那么好蹭的,你们他妈的还喝那么多,酒劲儿一来啥都敢答应,现在酒醒了吧?”
“九爷八成还醉着呢。”
索额图的声音里说不出的沮丧,“他那三眼花翎哪摘来的?”
“孔雀啊。”
图尔善大大咧咧道,“九爷把额驸吴应熊府上养的孔雀宰了,拔了两大盆花翎,还赏了我一根呢,我没敢戴。”
“早知道我也讨一根了。”
郎坦颇为后悔,神神叨叨道,“入土的时候让人偷偷放我棺中同葬,今儿爷们也不算白死。”
“话多!”
一旁鹰目隆鼻的代敏冷哼一声,森然道,“都他妈闭嘴,谁再废话,我捅他腰眼儿。”
说着,左手一托一转,一把小梳子似的银亮指间刀,柳叶一样在指间划过。
刮脸剃头刀改的奇门兵刃一亮,四个黄马褂同时脸色一滞,彼此互视一眼,默然不语。
拿把刮脸刀就要捅大内侍卫,就知道九爷身边的人,跟九爷一样不靠谱!
鳌府后院。
一色无朱粉涂饰的水磨灰墙,拢着个半大的条砖铺就的小院,正中是一栋桶瓦泥鳅脊的主屋。
当门未闭,门前虎皮石砌成的台矶,一只硕大的无耳瓮缸前,却站着一个让元吉始料不及的人,带着内院管家与几个家仆,束手而立。
他怎么来了?
元吉心下一边嘀咕,一边笑吟吟的负手直趋堂前,人未至就笑了起来:“班布尔善,鳌拜病了,你在榻前尽孝么?”
“小九说笑了。”
早就得到堂前飞报,班布尔善看到元吉的贝子补服,身后跟着的黄马褂侍卫,倒是不吃惊,听到不加遮掩的戏谑倒是脸一黑。
他是宗室,姓爱新觉罗,是努尔哈赤六子塔拜的四子,官拜领侍卫内大臣,秘书院大学士。
一个宗室,又是宿卫宫禁的领侍卫大臣,却做了鳌拜的首席谋士,为鳌拜马首是瞻,甭管有多么自甘堕落,起码旁人不敢嘲讽到他脸上,包括皇上。
只有宗室里打小就疯得不轻的元吉,才敢当面戏谑。
元吉岁不过象舞,班布尔善都过了知天命之年了,俩人岁数差了都快三旬了,被小儿辈当面嘲讽,班布尔善有点挂不住,微愠道:“还有没有点规矩了,见长辈安都不请一个,我是你叔。”
我是你大爷!
元吉暗怒,对辈分儿被顺治强拉下来一辈儿,极为不满,双手一背下巴一昂:“圣命在身,钦差未卸,等我办完了差,上你家跟你问安去,你等着吧。”
班布尔善哼了一声,问:“领的什么优差啊,爵都复了?”
这个元吉倒是不隐瞒,知道班布尔善三年前被夺爵,一直没起复,有职无爵,跟他一样郁闷,笑呵呵的唠家常一样回道:“这不鳌拜病了嘛,皇上让我来看看。”
鳌拜不是宗室,不是亲戚,是奴才。君王是不可以探病的,一探小病都成绝症,那代表逼大臣自裁呢。
而且,皇帝,包括太后,皇后在内,都是不允许探病的,一探染个病回去,被探病的臣子更要自裁了。
宫内都不许探病,玄烨有病都扔宫外庙里熬着去,更别说出宫探大臣病了。
所以,一般探望患病的臣子,都是让皇子勋贵代劳。
“呦,你这倒领了个正经的差事。”
班布尔善一听是探病钦差,同样嘲讽了起来,“空手来的呀?”
“瞧你说的,挑子在胡同里呢。”
元吉抬步朝屋内走,随口应了句,“你要没事,去挑进来呗。”
“哼。”
班布尔善一甩袖,越看元吉越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