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陈凯歌拍的《荆轲刺秦王》时,有一幕让我非常震撼,秦军攻打赵都,邯郸危在旦夕,赵人死战之后,赵王下令宁全族灭尽,绝不事秦,于是一边是将士浴血阻挡秦军,另一边是一排排赵国小孩身穿麻衣,头缠白布,从高高的城墙依次跃下,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临跳之前捡回了布偶玩具,把尘土掸去,紧紧抱在怀里。看到这,寒毛倒竖,血管冰凉,一股莫名之气充溢心胸。
《荆轲刺秦王》是我最喜欢的陈凯歌电影,后来知道,这一段与历史出入颇大,事实是,当时赵王迁yín邪昏聩,完全被权奸郭开所控制,杀害名将李牧,用庸才赵葱、颜聚,大军覆没,兵临城下,虽有公子嘉率宗族门客死战亦无力回天,赵王开城投降,建国250余年的赵国就此灭亡,那是公元前230年。
最近看《大秦帝国》,记述其后故事,邯郸城破后,公子赵嘉逃到代郡,建立代国,继续抗秦。公元前228年,秦大将王翦之子王贲灭燕之后,大军逼近代城。
此时,赵残存元老世族带兵闯进王城,要求赵嘉下令北走阴山投靠匈奴,赵嘉断然回绝:“百余年来,赵国南抗强秦,北击强胡,素以雄武强势之道立于天下。秦人纵为虎狼,终是与赵人同为华夏子孙,今赵人纵然弱势,何能自叛华夏,宁为胡人鹰犬哉!”遂杀死全部元老世族,烧毁赵氏宗庙,老弱妇孺皆操刀剑,组成一支九万人决死大军。秦将王贲下书:……敬赵人死战之志。是故,秦军决意与赵军对等一战。鉴于赵军有两万余妇孺老少,秦军以六万骑出战,不以强弩,不以援兵,不以偏师设伏,全然对等搏杀。此战秦军若败,王贲决上书秦王,不再攻伐代赵之地;赵军若败,则赵人得从天下归一大势,永不反秦。”
次日清晨至暮,赵嘉亲帅卫队为前锋冲阵,赵军主力七万悉数战死,两万老弱妇孺自杀过半,秦军将士亦战死三万余。从此天下无赵人。战后秦王政下书嘉许王贲:贲之战场处置至为得当,大彰秦军战场正道,大显华夏一统大道。
这便是战国,这便是孙皓辉笔下,《大秦帝国》书中,那个大毁灭、大创造、大沉沦、大变革、大兴亡的时代,除了浩浩长风,堂堂战阵,还有百家诸子,阳谋纵横,商鞅峻法,王者心胸,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孙皓辉沉潜海南十六年,写出六部十一册《大秦帝国》,其意驳斥占史界学界主流两千年所谓“暴秦”的虚妄不实之论,回望探索那个“凡有血气,皆有争心”,以“求变图存”的“大争”精神创造新文明的帝国时代,重现中国原生文明的光荣与梦想。家言,不必以史实视之。
近日看钱穆《国史大纲》,持论较为中肯,他说,大体言之,秦代政治的后面,实有一个高远的理想,秦政不失为顺着时代的要求与趋势而为一种进步的政治。而秦代的迅速消亡,原因在于役使民力过甚。
何为大争之世,《诗经》有云,礼崩乐坏,瓦釜雷鸣。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萃崩。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多么像我们现今所处的时代,只是这个时代有了争心没了血气而已。
《诗经*秦风》有无衣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书中,此为秦人军歌。中夜思之,梦里常有浩浩之气,金戈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