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水系,枯水期一条水深没膝的溪流,在丰水期能变成条大河。河道两岸茂盛的芦苇,不知遮蔽了多少河湾湖汊。如迷宫般的河道为江湖水匪提供了绝佳的隐蔽地。
夜色下的常州。十艘长江上常见的后湖平船从小河湾中摆荡而出。为了不引人注目,所有的船都没挂帆,顺流而进,仅凭两只摇橹航行。
梁萧白无心在仓中安坐,走出芦席搭建的船篷,抬头望去,月亮被乌云遮蔽,给今夜的交易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船队在河道中拐了几个弯,驶入宽阔的河面。对岸一处隐蔽的河湾中,停泊着四艘江船。
对上暗号切口,梁萧白走入对方的船舱,抬头一看,却发现来的人不认识。
“冷兄怎么没来?”
“公定被老板叫去做别的事了,这一次与梁兄的交易就由敝人负责。”
“兄弟贵姓?”
“刘,梁兄叫我进卿即可。”
梁萧白略微点头道,“一共800石夏粮,请刘兄清点。”
刘进卿微笑,示意不用了,他递过来一具皮包,“2000两官银,梁兄请拿走。”
梁萧白退后一步,“这是我家捐给将士们的军粮,不要钱。”
刘进卿摇头道:“梁兄,老板特意嘱托我,一定要让梁兄收下这笔钱。捐助不是长久之计,生意才是我们长期合作的基础。”
梁萧白脸色微微变了,“我不是发国难财的人。”
刘进卿道:“梁兄,这不是发国难财。你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从不让朋友吃亏。老板说只有朋友发展好了,才能打击到敌人。”
梁萧白还想拒绝,刘进卿已一揖到地,“请梁兄一定收下。刘某知道,梁兄在鞑虏的占领区筹措粮食,又冒险交到我们手中,其中艰辛岂足与外人道。如果不收下这银子,让刘某于心何安。”
梁萧白沉默了,乙酉国变数月来,他四处奔波,几乎痩脱了形。因为广泛种植经济作物,江南的粮食并不富余。往年,粮价基本保持在一石二两白银的高位,南方军兴以来,更是节节上涨。只是最近夏粮上市,才有所回落。为了集这800多石粮食,梁萧白操了很多心。
两人并肩走出船舱,船夫已开始转运船上的粮食。一袋米100多斤重,船夫每次背起一袋,行走于船只跳板之间,转运的速度很快。刘进卿看了看沙漏,天亮以前肯定能装完。
“梁兄,下次你不要亲自来了。找个不知情的中间人,哪怕多付点钱都没关系。”
梁萧白点点头,“合适的人不好找,我们尽力。”
刘进卿:“崇明得到消息,鞑虏十月会在南直隶开乡试。第一次乡试鞑虏不会卡太严,第一批举人地位也会比较高。请梁兄忍辱参与这次乡试。如果能有个鞑虏官员身份掩护,对我们的合作会更有利。”
梁萧白微叹一声,“请老板放心,我一定会通过这次的乡试。”
南京沦陷以来,梁萧白心情大起大落了一番。如果一个月前,有人向他提议去参加鞑虏的乡试,他会把提建议的人骂的狗血淋头。可最近的局势转变很快,先是杭州失守,监国潞王被擒,来自杭州的女人被八旗兵一路押送到了南京,哀嚎不绝于道。再是江南义军蜂起,却在鞑虏的残酷镇压下,一个接一个被扑灭。梁萧白很快就明白了,这场战争不是短期能结束的,要有恒心与毅力坚持下去。
当所有的粮食都转运完毕,刘进卿道:“老板在南洋给梁兄留下了一座庄园,作为梁兄入股台湾开发银行1万两股本的额外赠送。如果梁兄什么时候感觉危险了,不要犹豫,立即出海。梁兄,请始终记住,在南洋你有很多朋友。”
……
像梁萧白一样的交易在整个长江下游有很多起。
对守序来说,南洋的粮食要等到明年的南风期才能北上。那从现在到那时的大半年时间,必须尽量囤积粮食。
长江的辐射效应是明显的,守序在崇明不计成本地采购刺激了大江两岸的粮食交易,建虏新来,地方统治只到县城,对乡下无力控制。像梁家一样的豪绅自明朝后期开始就通过巡检司等地方基层政权控制了县城以外的地区。建虏此时也没有成建制的水师,对长江沿岸复杂的水系,迷宫般的航道根本无法监控。
只要能赚钱,杀头的买卖永远有人做。有些商人会把粮食运到崇明,有些人在江湾湖汊中交易,有些则在建虏官员的默许甚至支持下,在市场上公开交易。
人口也是这样。建虏和降军四处掳掠,军中携带的男妇达十余万人。其中大部分都在人市卖掉了,有些幸运儿会被家人买回去。有些被俘女人则因为耳朵上被穿了三个洞,像鞑虏妇女那样一耳三钳,而非汉女一耳一钳或仅一坠。按照逃人法,这些已身属建虏的女奴无人敢收留。若有人收留,抄满门,全家为奴。但建州官兵又迫切需要把人卖掉换银子,这就滋生了一个庞大的人口黑市。市场上很多买家与崇明岛有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对建虏来说,现在是掳掠来的女人太多,手中白花花的银子太少。一般情况下,卖价都很低。因此在有些地方,尽管可能已经意识到人口最后的流向,建虏尤其是八旗兵,对此却无动于衷。没有别的原因,守序开的价格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