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明军在城外“站岗”,他们但凡是有点儿异动那些明军肯定会立刻扑将上来。到时候,目的肯定达不到不说,还要付出大量的伤亡,那就得不偿失了。而到了晚上,虽然明军仍旧安营扎寨,可那几处营寨终究是与土山有一定距离的,在暗夜之下,对他们固然不利,可对明军也未必好到哪去,这偷袭总好过硬冲明军的战阵吧。
胡茂祯如是想着,达素那边儿倒也没有让他独自承担这些伤亡。当然,八旗军自然是不会做敢死队的,但是从城内的其他各部绿营兵里抽调些骑兵还是可以的。反正他们也没打算让那些骑兵从城北、城东出去撞数倍于己的明军战阵。
按部就班的准备着,直至夜深人静,各部也纷纷集结于城门后,只等着达素的军令下达。抬头看去,似是熬了两个夜班,月也有些倦了,干脆拉上了云朵,来了个闷头大睡。没有月光,此间便显得分外昏暗,几近于伸手不见五指。
这对于清军而言是个好消息,可以让他们更好的隐遁行迹。于是,达素便直接下令,未免明军发觉,对于更远的保安门和望山门那两处,也未曾采取号炮、响箭之类的传讯方式,而是直接派了传令兵策马赶到那两座城门向突袭部队传令。
先是保安门,而后是望山门,城门缓缓打开,马衔嚼、人含枚,悄无声息的向东行去。达素和胡茂祯还在焦急的等待着城墙上的观察哨的报告,他们需要确定了从那两座更远一些的城门出发的偷袭部队进入指定位置才能让近在迟尺的文昌门开门突袭,这样才有机会达到想要的效果。
奈何,天色过于昏暗,城头根本看不到城下的动静,出城的偷袭部队也同样看不清楚城上的那些火把中到底哪一根才是传令用的,亦不晓得他们的方位在何处。唯独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之前制定计划时就注意到了一点,那就是明军的营寨和土山小寨那里的火把和篝火是彻夜不熄的,他们亦可以沿着护城河行进。待保安门的夜袭部队在一处隐约能够看到火光的所在与望山门的夜袭部队实现了汇合,稍作休整,他们便派出了斥候向那个方向而去。
那些斥候要么伏在地上,如蛇般爬行,要么半蹲在地,尽量压低了身子,缓缓行进。夜色如墨,仍不见半点儿光亮,这无疑是极大地提升了他们的隐遁潜行。直到良久之后,最前面的斥候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了一根梅花桩,梅花桩上还绑着根绳索,并与地面平行着笔直的向两侧延伸而去。
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拆除掉这些梅花桩和绊马索,为后面的骑兵开路,同时还要解决掉明军的夜不收,所以一切的行动都不可闹出太大动静。
一个人太慢了,所以两个斥候为一组,发现了梅花桩和绊马索便由前面的斥候用剪刀剪断绊马索,继而由后面的斥候将梅花桩拆掉。这项工作还要持续很久,但时间也还充裕。斥候们并不着急,也不能着急,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被明军发现,夜袭就得被迫变成强攻,胜算方面就要大幅度下降了。
很快的,最外围的两圈梅花桩和绊马索便被他们轻易的拆除了。距离明军的小寨还有一定距离,但照着现在的速度,下半夜时应该也足够为后面的夜袭部队打开通路。
最早发现第一根梅花桩和绊马索的斥候凭着先发优势,很快就发现了第三圈的梅花桩。接下来,只见他熟练的剪断绊马索,但却没有急于将其丢掉,而是缓缓放下——在第二圈的时候,他发现有的绊马索上是系了铃铛的,明军的这等布置着实让他胆战心惊了一番。没办法,今夜多云、今夜亦是无风,但凡让铃铛闹出些动静出来,明军潜藏在暗处的夜不收肯定立刻就能发现他们的所在。
确定了剪断的这根绊马索上并没有系着铃铛,他仍旧是轻柔的将之放在地上,随即便向后面的斥候示意,可以上前来拆除梅花桩了。可也就在他刚打算继续向前爬行之际,一支利箭直接插在了他的面门之上。后面斥候见得他突然扑倒在地,心中亦是勐地一惊,恰恰就在这个刹那,一根响箭飞上天空,尖锐的长啸更是直接将文昌门外的这头匍匐的巨兽直接唤醒。
明军的小寨,烟花腾空而起,在空中化作了炫丽的花火的同时,从小寨方向,明军的火铳对着他们这个方向亦是噼里啪啦的响起,全然不顾什么准头儿,只是单纯地盲射而已。这时候,远处的那四座营寨也突然活了过来,大队的明军在营寨中集合,而后举着火把向小寨方向冲去。
而此时,文昌门的城门楼子,达素亦不晓得只是斥候暴露了,还是夜袭部队已经冲到了小寨近前,本着对战机稍纵即逝的急切,便连忙打开了文昌门的城门,一支由胡茂祯的本部精锐骑兵组成的夜袭部队便呼啸着冲向了小寨的方向。
文昌门炮声大作,其他的夜袭部队也不敢再做犹豫,亦是连忙起身上马,奔着小寨的方向疾驰而去。
古代作战更多的是凭旗帜金鼓来实现指挥官对下级单位的指挥,夜战最大的问题恰恰就是看不清敌情,也看不到旗帜。双方只能凭借火光和熟悉的喊杀声凭本能作战,你也不晓得我在向哪里发起进攻,我也不清楚你在什么地方组织反击,很有一种京剧《三岔口》的味道了。就这样,明清两军足足折腾了一晚上,一直到天蒙蒙亮才各自鸣金回营。
待到日头突破天际线的束缚,作为防守方的明军趁势控制了战场,将没来得及逃走和那些死伤的一并收入囊中,从初步来看,交换比上竟然还是大赚特赚。
自古偷营,九胜一败,指的是那些没有搭建起完整防御体系的营寨。明军这边儿的营寨早已大成,无非是小了些罢了,可周围还有四个营寨可以作为援应,再加上那些梅花桩、绊马索和夜不收,清军夜袭的突然性也被大大削弱。而且更重要的是,清军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堵死受到土山和营寨保护隧道洞口,而明军只要守住小寨就足够了,双方的难度系数也截然不同。
这一晚上下来,算是白折腾了,还损失了不少的绿营精锐,饶是其中不少部队都是从刘光弼、刘应志和其他湖广绿营抽调的,可胡茂祯的本部精锐损失也不小。唯独是那些八旗大爷,则仍旧是在汉阳门那边儿高枕而眠,着实可恶。
天一亮,便是明军攻城的第四天了。达素的脸色非常之不好看,可他也没别的办法,这些绿营骑兵确实已经尽力了。他现在手里还捏着的筹码就只剩下了那些南昌驻防八旗,奈何江山、磨盘山两战八旗军损失太大,鳌拜虽说是暂且保下了他,可八旗jūn_rén数有限,已是再也经不起损伤了,若是南昌驻防八旗再有什么好歹,就算是他在此战死了,只怕也免不了要连累家人。
换言之,那支八旗军本就不属于这武昌防御战,早就应该退回长江北岸,或者是移师南京,无非是清廷尚且还需要用这些八旗军来镇住城里的绿营兵罢了。否则的话,可能用不着明军攻城,这些绿营兵就会把他和武昌城一并卖给陈凯和李定国来换一条活路。
“那些瞎子听得如何?”
夜袭不成,达素便关切起了城内的“雷达定位”效果。对此,胡茂祯亦是无语,那些盲人最多只能听个大概方位,而隧道似乎挖到天亮前就开始出现方向偏移了,那些盲人也不晓得到底在什么位置。
而且,就算能确定了,又能怎样?
陈凯这几天白天一直用红夷炮轰击文昌门附近的城墙,尤其是被张献忠弄塌过的那片本就修得不甚坚实,现如今更是被轰得墙体龟裂。他们若是敢做提前性挖掘,搞不好都不用明军下手,那片城墙就直接塌给他们看看,让他们深刻了解一下安全生产在土木工程中的重要性!
现在对于清军而言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经过了昨夜的战斗,明军小寨外围的梅花桩、绊马索什么的都已经被拆得七七八八了,对于清军的干扰作用应该已经剩不下什么了。
“不行晚上再来一次,没了那些梅花桩和绊马索,应该更容易得手些。”
达素如是说来,胡茂祯也只是应了一声便返回中和门那边儿。那里,晚上倒是挺安静的,可一到了白天线国安的部队就会在李定国本部兵马的监视下发起进攻。这边儿防御工作主要是达素来负责,他便不再插手了。而达素则直接下令,让夜袭部队回营养精蓄锐。
他确实也想补个觉,好为晚上的事情积蓄些精神儿,可心中的担忧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愈加沉重,压得他是根本就没办法生出半点儿困意来。
果不其然,刚刚到了正午时分,城头上就又来了消息。达素连忙起身赶回到文昌门的城门楼子,细细看去,只见得明军又开始了挖洞、插木桩、绑绳索、系铃铛那一套流程,看上去,似乎比昨天还熟练了不少呢。
“真是欺人太甚!”
眼见于此,达素也只得将手里一直捏着的机动部队从文昌门放出去,去骚扰明军的“防御设施维护和保养工作”。
奈何,这大白天的,当着上万明军的面儿出城袭扰距离明军战阵不远的小寨,这就好比是在太阳的暴晒下用水龙头向沙地灌水,就凭着城门那点儿流量,还不够明军塞牙缝儿的呢,只是袭扰了两回下来,他便实在受不了了,只得罢兵回营。
到了下午,明军这边儿的隧道掘进、爆破室加固、火药安放、引信铺设等工作均已就位。陈凯看了看已在缓缓落下的日头,估摸着时间大概还有一个半时辰左右就要天黑了,不由得打了个哈欠。
“传令下去,向水师和夔东王师发号炮,其余各部按照原定计划,准备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