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原地的藩兵及其家属们,往往不是死路一条,就是被明军俘获。城池,已经被明军围死了,大军攻破城防,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但是,这依旧不妨碍大量的藩兵以及他们的家属向着城南逃去——过了城墙,那里就是新城区,清廷在广州的官府以及城里面的民户都被驱逐到此,总有人寄希望于能够混在民户之中,就此蒙混过关。
人潮在向城南的那四座城门涌去,正南门的城墙上,广州左卫世袭达官指挥使羽凤麒殉国的所在,广东抚标副将在此焦急的看着城下那些拼命拍打城门的藩兵家属,额头上尽是豆大的汗珠子,顺着面部的轮廓便在往下淌着。
腊月的晨风里,热汗冒出,头顶上升腾着热气,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是这位副将正在打通任督二脉,准备一旦绝世武功练成,就从城楼上跳下去,当着这些藩兵家属的面儿,以一己之力将明军尽数打出城去,为我大清建功立业,成为17世纪奴才楷模。只不过,随着一个清军军官同样满头大汗的跑来,此间忠君报国的气氛当即便荡然无存了。
“怎么样了?”
“回大帅的话,联络到陈大帅了……”
“你是缺心眼吗?联络陈奇策干嘛,说多少遍了,陈奇策、李常荣,这些人都是小人物,真正说了算的是老本,啊呸,是西宁王殿下和陈抚军,其他人都是白来的。叫你去联络周侯爷和江都督,你跑去找陈奇策干嘛!”
被明军团团围困,本就是兵法上说的外无必救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的局面,也就是耿继茂、尚之信、许尔显那种必死无疑的货色还在苦撑着,他们这些绿营兵若非身边有藩兵盯着,早就开城投降了,哪里还会落得现在这么个地步。
副将劈头盖脸的将军官数落了一顿,气急败坏的几乎要踹上几脚似的。倒是那军官,好容易见得副将骂得几了,须得喘口气再继续骂的功夫,他才趁着这个机会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大帅莫急,那陈大帅与陈抚军是旧相识,借着陈大帅的关系,卑职见到了周侯爷和江都督,二位都说,大帅本不是屠过广州的凶犯,只要肯弃暗投明,总有一份前程。”
这话说着,那副将已是大喜过望。这时候,任谁都看得出来,广州已经与满清说再见了,就算是死在这里也未必能够落下个什么好名声,更别说是他从未想过要为清廷效死。甚至往大了说,这广东地面儿马上也要改回去姓明了,以后怎么样还很难说呢,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把小命保住了再说。
有了周鹤芝和江美鳌的担保,副将自问是保住了小命了,干脆便勒令部下们绝对不准开门,而他则直接赶去码头那边求见周鹤芝和江美鳌去,把反正归明的事情敲定下来再说。
想到这里,他立刻就去做,下了城,策马在大街上狂奔。可是跑到一半,却听得“城门开了”、“城门开了”的喊声从远处传来。
起初只是依稀间有声音传来,不甚真切,但是后来听清楚了,副将当即便强拉住了缰绳,战马都几乎是人立而起,待他把马控制住了,那动静已经清晰得充耳可闻了。
听方向,但也并非是他所来的北面,但却似乎是从西面传来的。副将辨清楚了方向,当即便是恍然大悟,暗骂那东莞总兵不敢联络陈凯,竟然瞒着他去向李定国输诚,现在反倒是抢在他前面把城门开开了,实在可恶。
“快去码头,迎陈抚军的人马入城!”
片刻之后,新城区开始飞速的变幻旗帜,明军火红色的旗帜重新出现在了广州的城头之上,好像是当年死守此地的烈士们又重新回来了似的。
几家欢喜几家愁,当新城区为明军所控制,对于那些藩兵以及他们的家属而言,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等待他们的只有眼前紧闭的城门,和背后的那些血淋淋的屠刀,再无其他。
几乎是城下的合围展开的同时,城中央,那一处名为靖南王府的所在冒出了滚滚浓烟。靖南王耿继茂举火自焚的消息迅速的传到了城西的大营,陈凯侧目于李定国,好像这家伙身上是有buff的,上一个被杀的三顺王就是自焚而死,现在又来了一个。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已经很难说得清楚了,因为三顺王的最后一号现在就在他的手里面,他也没打算留给尚可喜以自行决定命运的机会。
新城区那边,绿营军官们纷纷改换了门庭,有限的顽固不化者也很快就被他们原本的同僚们送下了地府。文官们倒是很有几个自杀的,比如巡抚李栖凤,其他的,以总督李率泰为首的一众文官则先后被明军擒获了,接下来的处置则还要等候李定国、郭之奇和陈凯这三位头面人物的决定。
太阳初升之时开始,到了午饭过后,城内的清剿行动大致宣告结束了。到了下午,陈凯这一遭也不搭台子了,直接要求李定国和郭之奇观礼,并向其他粤西明军暂借来了这几年流落他们麾下的广州本地人,一起来到城东的一处白灰山下。
此处,乃是四年前才出现在广州的,名为共冢,实乃广州大屠杀遇难者的尸骨烧出来的骨灰山!
清军屠城,素来是要留下城内的和尚,让他们负责收敛尸骨、烧埋外加上做法事等事,既可以清理环境卫生,又可以避免瘟疫横行,还可以借佛法化解怨气——我大清屠城都屠出了经验心得来,真可谓是一举多得。
此处,便是当年清军屠城时留下的和尚将城内的尸骨收敛至此,举火焚烧。作为这一幕惨剧的见证者,时人王鸣雷作《祭共冢文》曰:“甲申更姓,七年讨殛。何辜生民,再遭六极。血溅天街,蝼蚁聚食。饥鸟啄肠,飞上城北。北风牛溲,堆积髑髅。或如宝塔,或如山邱。五行共尽,无智无愚,无贵无贱,同为一区。”指的,便是此地。
架子直接插在地上,从两藩王府抓来的尚耿两家子弟以平南王尚可喜为首一个个的尽数绑在上面。刽子手,是从潮州、琼州各县以及粤西各府县专门找来的老手,从中有评选出了公认技艺最佳的一位老师傅,是当年从广州侥幸逃出去的南海县首席刽子手亲自主刀。
依旧是凌迟,这是陈凯所知的在行刑过程中给以受刑者最为痛苦且最为漫长的死刑,比那些花里胡哨的妖艳贱货们对受刑者来得更为痛苦。
此间,共冢那三十余万广州大屠杀的遇难者的英灵,以及当年得陈凯援救而得以幸存的本地百姓的代表们分别聚集于此地的前后左右,围观着凶徒伏法的这一幕。
站在被五花大绑的尚可喜的身前,陈凯慨然向生者、向逝者呐喊道:“曾经,我听闻这世道从来都是修桥铺路无骸骨,杀人放火金腰带,那时候我便不相信这个世道就该是这样的。而今日,我陈凯要告诉诸君,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怒吼、欢呼,声浪冲破云霄,席卷大地。亦如那粤海的波涛,或有潮落之时,但终究会掀起万丈波涛。
(第三卷,粤海怒涛,完)
(全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