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什么?”荆云来嘿嘿的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颤音,空洞且悲怆,像是一只待宰的困兽。
那年冬天,滋润了玉泉镇几千年的泉水干涸了,邱兴山上的榆树林也死掉了,是被人吃死的,树干上的皮全部被扒了个干净,露出里面灰白的芯。家里已经有几天没吃过粮食了,前几日娘熬了一大锅谷衣汤,朝每个人嘴里灌上一点,说是不敢多吃,吃多的话肚皮就会被胀破,可是妹妹实在是饿慌了,于是半夜里趁大家熟睡时,一个人偷吃掉了半锅汤。第二天,她的肚皮胀的像一面鼓,硬硬的,在茅房蹲了半日,疼得直掉眼泪,还是什么都拉不出来。娘将她放在腿上,用树枝朝屁股里面掏,希望能抠出点东西出来,可是折腾了很久,依旧什么都没掏出来。
妹妹越来越瘦,越来越黄,连眼珠子都变成了两颗杏子,一张一合的闪着黯淡的光。我看着她的模样,再也不敢去碰柜子里的那张锅饼,虽然它早已消失不见的香气总是诱惑着我。
一天早上,爹将妹妹带出了家门,他说要带她去一个好地方,那里有油纸包的点心和烤的酥脆的香馍,我闹着要跟去,却被爹恶狠狠的骂了一顿,一脚踹进了门里。到了晚上,我眼巴巴的望着门外,期望着他们也能给我带些残渣剩饭回来,可是我等啊等,盼到的却只是爹一个人。他拿着一个纸包,里面裹着几块已经烤熟的肉,闻到肉的香味儿,我两眼放光,拿起来就塞进嘴巴里,全然没注意到娘已经在旁边哭得泣不成声。饱餐了一顿之后,我才发现妹妹没跟着一起回来,刚想问爹的时候,却发现他的衣衫上面沾着几片尚未干透的血渍,我突然明白了什么,转身就吐,却被娘一把捂住了嘴巴,“咽回去,你吐了,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又过了几月,家里再一次陷入到无粮可吃的境地,那时的我身上长满了疖子,流着黑色的浓水,整日在床上昏睡不醒。一天夜里我从噩梦中睁开眼睛,竟然看到爹正坐在床边痴痴的望着我,他脸上的肉都瘦没了,眼球凸出到眼眶外面,里面燃着两把火。我吓得赶紧闭上眼睛,仿佛床边坐着的不是爹,而是一只饿疯了的狼。当天晚上我偷听到了爹娘的对话,爹说我是因为吃了妹妹的肉,才变成了这副样子的,他还说我好不了了,身上的火疖子里都是尸毒,根本抗不过去的。娘不说话,就坐在一旁嘤嘤的哭,末了,用热手巾将我全身仔细的擦拭了一遍。
第二天,娘用家里的最后一个鸡蛋和最后一点面给我做了碗汤面,她让我慢慢吃,小心烫着,然后自己躲在门外偷偷的哭了。我没吃那碗面,趁着她哭得功夫,我从窗子里爬了出去,没命的往山上跑去,枯叶和雪片疯了似的打在我的脸上,将它划出一道道口子,可是这些远比不上心里的恐惧来的强烈,我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终于,在爬到山顶时,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瘫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我突然被踩雪的声音给惊醒了,爬起来一看,发现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找上山来,他没有发现我昏睡的草丛,我却从干枯的枝叶中看到他拿着耕地的锄头四下寻觅着,眼光冷毒,不像人,像鬼。我把手塞进嘴里,避免自己一个不小心叫出声来,可是脚在慢慢向后退时却踩了个空,还不容我抓住身旁的荒草,便身体一沉,翻进了一个大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