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雷摇头道:“那也得有命活到若干年后才成。方才先生不是说小子在劫难逃了吗”
铁鹰对馆陶一瞪眼,插嘴道:“俺们已经瞒过那老匹夫了,殿下说他们会敲锣打鼓送俺们回去。”
馆陶也夹个茴香豆,调侃道:“是送你去黄泉路。”
秦雷起身一躬,尊敬道:“还请先生教我。”
馆陶起身回礼,也严肃道:“若没有赵无咎,殿下定然心想事成。但那百胜公与上官丞相意见相左,倾向于靠战争打醒齐人的自我陶醉,加上百胜军阵容鼎盛,未尝一败,所以贵国此时开战,正中百胜公下怀。您说他会看着殿下安然回国吗”
秦雷接着问道:“赵无咎会反对我回国”铁鹰也很焦急地看着馆陶。
馆陶摇头道:“不会,若在朝堂上与上官丞相分歧,必是一番口水,武人口拙,多半要输掉这嘴上官司。他们会选择更直接、更符合武人身份的方式”
这时候起风了,秦雷望向窗外,黑云压城城欲摧。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三章 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
雨说下就下,劈里啪啦打在屋檐上,汇成串串珍珠落了下来。
秦雷想起初来时,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此时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他对自己说。
调整下情绪,他吩咐铁鹰去请沈洛。
与馆陶的谈话告一段落,酒劲上头的馆陶去厢房睡下了。今日宴上丞相已经下了逐客令,他倒是自由身了,连行李都搬了过来。
雨越下越大,天黑的分不清时辰。沈洛来时,秦雷已经掌灯了。
他接过沈洛的雨伞,见他大半个身子湿漉漉,递过毛巾,愧疚道:“若不是临时有变,断不会如此折腾舅舅。”
沈洛笑道:“殿下小看为舅了,往年走南闯北,时常风餐露宿,抱冰卧雪,没有那么娇气。”
秦雷从泥炭小炉上提下茶壶,铁鹰忙接过来,倒出来的是浓郁的姜汤。秦雷先给沈洛递过一碗,又示意铁鹰自己也喝点。
秦雷让沈洛和铁鹰换下湿衣服,又连喝三大碗姜汤,才把与馆陶的谈话细细讲来。
沈洛沉吟片刻,皱眉道:“依殿下的意思,我们的人暂不出发”
秦雷点头道:“既然百胜军掺和进来了,原来的计划便不能用了,不能让咱们的人白白送死。”
这时守在门口的铁鹰示意,馆陶先生醒了。
秦雷看了看沈洛,他点点头,秦雷对铁鹰吩咐道:“去请馆陶先生。”
馆陶来后,与沈洛见礼,两人自是一番寒暄介绍。秦雷这才知道,馆陶先生本名张谏之,云州人士,乃云州散人神机子之徒,比沈洛小三岁。
时间紧迫,谈话很快进入正题。
秦雷对沈洛道:“舅舅不妨把我们的方略对先生说说,好叫先生帮忙参详一下。”
沈洛点头对馆陶道:“半月前殿下定计,并亲自沟通慧能禅师的首徒至善和尚,愚兄拜访丞相府的主簿陆明德,加上原先我大秦李少卿拜访的齐国皇帝贴身太监黄公公,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以大秦思念孙儿的太后的名义交通到齐太后、禅师和相国。”
铁鹰心中感叹,这些人说话太假了,单是送给黄太监的三千颗东珠便花了一百万两白银。这叫小手段的话,不知大手段得成什么样子。
“在殿下的努力下,我们先见到的是慧能,禅宗正试图在我大秦境内布道,一旦开战,他的努力便泡汤了。我们答应他,一旦回国将为禅宗布道出力,又贡献十万两黄金为他的佛祖塑金身,最后他同意向皇帝说项。”
“后来又用一套珊瑚屏风开路,见了齐丞相,陈述了此时开战的坏处;今日终于用一株万年人参见了齐太后,勾动老人家的人伦之情。这才教齐国统一意见,送我们殿下回国。”说到屏风和人参,沈洛一脸的肉痛,这是方才十万两黄金也没达到的效果。
他说得有些啰嗦,任谁在花出这么多钱,见了这么多大人物之后,都会很有倾诉欲的。
馆陶先生张谏之一直生活窘迫,身上从没超过百两纹银,对沈洛的描述也没有什么感觉。他轻敲下桌面,轻声道:“这么说殿下归期已近。路上有什么安排吗”
沈洛佩服的点头道:“我们担心惹恼了我大秦军方,准备路上假扮齐国刺客行刺殿下,给军方开战的理由。”
馆陶笑道:“现在齐国会派人剿灭咱们,倒是不愁理由了。”
沈洛不好意思笑笑,说道:“咱们还有别的布置,可若想与jūn_duì对抗,实属妄想。”
馆陶想了想,问道:“上月刺杀殿下的刺客查到了吗”
沈洛点头道:“查到了,是南楚的黑旗密探。”
秦雷嘿嘿笑道:“想不到我还蛮抢手的。”
馆陶也开始习惯这位殿下脱线的性格,他手指轻叩桌面,分析道:“楚国定然愿意秦齐开战,很有可能也会出手。”
沈洛苦笑道:“大秦军方若知道齐人放了咱们殿下,多半也会出手。再加上我大秦皇家密谍,足有六七股势力纠缠,混乱不堪啊”
馆陶停下敲击,手按桌面道:“越乱越好,乱才好浑水摸鱼。若只有咱们与百胜军,反而无法脱身。”
秦雷起身踱了几步,坚决道:“谏之先生说的对,我们必须让局势乱起来。舅舅,告诉我们的人,加紧行动,把那里弄个天翻地覆。”
沈洛起身领命,秦雷指着地图某处,对他细细吩咐,馆陶在一边听着,越发赞叹,这位五皇子思维缜密,计划周详,更难得的是奇正相和,不一味行险,实在不像一位十六岁的少年。
雨停了,沈洛走了,馆陶也去休息了。
秦雷把自己浸在黑暗里,细心擦拭着一件件古怪的装备。百胜军的事情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异常脆弱。张谏之说,百胜军不败,全靠百胜公只打必胜之战。所以,到时来围杀自己的jūn_duì从数量到质量一定是压倒性的,不可能靠侥幸突围。
他将一只只细小的弩箭插入臂弩,突然自嘲道:“若不做这些动作,还可苟延残喘一阵子。这下子成了老寿星吃砒霜,自嫌命长了。”
之后,他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起来,还哼起了走调的流行歌。
铁鹰依然尽忠职守地站在门外。
三天后,那位吃了两万小康之家一年口粮的黄公公前来宣旨,言道:秦皇有子,其名为雷,其性淑、其德昭,为两国邦交劳苦功高。今感其诚,悯其孝,皇恩浩荡,赐金还国
黄老太监一走,秦雷便把黄灿灿的圣旨从案台上取下,细细打量轻轻摩挲。对铁鹰笑道:“这可是好东西,看这做工,看这面料。过个千百年就值老鼻子钱了。”
铁鹰自动忽略这句,对秦雷道:“殿下,您吩咐的事情办好了。”
秦雷一听,把那圣旨随手一卷,投到插鸡毛掸子的瓷瓶里。大声笑道:“快抬上来。”
铁鹰一挥手,四个沈家卫士抬一个漆黑的铁箱子进来,这箱子五尺长二尺宽三尺高,还箍着铁箍,最出奇的是上面居然有十几个锁眼。铁鹰上前,掏出十几把钥匙,又拿出一张纸,照着上面的顺序,依次打开所有的锁,箱子才咔嚓一声弹开。
里面有个胡乱颤动的麻袋,秦雷上前踹了箱子一脚,麻袋才停下动弹。他问铁鹰道:“这是什么东西”
铁鹰跟四个卫士相视一笑,对秦雷道:“这便是国师的那个侄子,这小子一人在街上闲逛,见到咱们抬的箱子,非要看看里面是什么。咱们就把他诳到没人的地方绑来见您了。”
秦雷喜笑颜开,吩咐卫士把麻袋提出来,铁鹰在上面狠狠踹两脚,里面杀猪一般呜呜叫起来。
秦雷铁鹰呲牙道:“这样不好吧快把这位公子放出来。”
铁鹰也不反驳,抽出腰刀,唰一声,把麻袋削开,露出一个满面惊恐的马脸青年,他的手脚被缚,嘴巴不知被谁塞了臭袜子,看上去悲惨至极。
秦雷端详片刻,抬腿作势要踹马脸,唬的他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秦雷对铁鹰道:“隔着麻袋什么都看不到,这样多好”
马脸不停的磕头,眼泪鼻涕一起涌出,看来是吓坏。
秦雷温和的对他说道:“公子别害怕,反正要挨打,还不如痛快些来的舒服。”
马脸口中呜呜,似乎在求饶。
秦雷抽出一个卫士的腰刀,在手中舞几下,对铁鹰道:“玩累了就剁碎喂狗,别像上次弄得到处是血。”
铁鹰嘿嘿笑着接过刀,狠狠点头,粗声道:“公子瞧好吧咱们先把这小子浑身骨头敲碎,他就老实了。”
马脸青年终于吓晕过去
秦雷与铁鹰交换下眼神,让卫士把马脸拖下去。
铁鹰凑近问道:“殿下,莫非真要剁了”
秦雷没好气的白他一眼,转又开心道:“本来就想耍耍至善得了,这小子竟自投罗网,哎天予弗取,必受天谴呀”
第二卷 山中兰 第一四章 告别上京城
得到可以归国的旨意后,秦雷依规矩进宫拜谢了齐国太后、皇帝,便等着三天后黄道吉日出发。
沈洛又付出了几百万两白银的代价上下打点,最终让齐国同意由铁家出一半的护卫力量。倘若上官丞相知道已经离开质子府的张谏之会在城外与秦雷会合,定然不会被那十八个江南歌姬迷花了眼。
这几日还有个新闻是国师的侄子又丢了,但这小子时常失踪,也没有多少人在意。
三天后的清晨,雾气刚刚散去,五辆大车驶出质子府,拐到朱雀大街,半个时辰后出了上京城东门,在那里与两支护卫汇合,上了官道。
沈洛的子弟兵有三百多人,除了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全部汇集到秦雷身边。对于这种异乎寻常的关爱,秦雷还是很感激的,没有沈洛全力以赴的支持,他只能选择亡命天涯。这与他的亲生父亲秦国皇帝的漠不关心,甚至是无情利用对比尤其强烈。
出发后不久,秦雷从车中探出头来,问驾车的铁鹰道:“那箱子给至善送去了吧”
铁鹰笑道:“送去了。那和尚还称赞咱们的箱子设计精巧呢。”说着竟捧腹大笑起来。
秦雷也忍俊不禁,嘿嘿道:“是呀想必到现在还没打开吧”
铁鹰忍住笑意,费劲道:“十几把钥匙,又没有图纸,定要费一番功夫。不知打开后他是个什么表情”
秦雷正经道:“咱们最是厚道,说给他什么便给什么,绝不讨价还价。”
铁鹰又想起那箱花了二两银子从蒙学馆买来的百家姓、千字文,的确是不值钱的字画。只是不知大和尚会不会失望。
秦雷笑道:“大和尚不会失望的,那个小子不也在箱子里吗咱们真的太善良了。这样不好,下次得改。”
铁鹰装腔道:“遵命。”他们把国师的侄子暴揍一顿后,逼他写下认罪书、投诚书、借据、卖身契若干,又喂下m药重新塞回箱子。
秦雷突然面色严肃下来,对铁鹰道:“铁大哥,你发现一件事情没有”
铁鹰也紧张起来,凝神静听下文。
“你现在开朗了很多。”秦雷神秘兮兮道。
铁鹰身体一晃,狠狠一鞭抽在马背上,马儿吃痛,撒腿狂奔。
车队行了小半个时辰,铁鹰轻敲车门,对秦雷道:“殿下,到了。”
秦雷点点头,仔细整了整衣冠,开门下车。铁鹰已经叫停了队伍。
主仆二人拐下官道,在荒草淹没的小路上行了一刻钟,到了一座杂草丛生的坟前。
汉白玉墓碑的阳面是朝西的,镌刻着“大齐孝懿贵妃之墓”八个大字这里竟然是大秦长公主,齐国皇妃,秦雷姑姑的长眠之所。
秦雷对这位命苦的姑姑所知不多,皆是来自铁鹰的转述,知道自己没有中途夭折,能够长大成丨人,全靠这位长公主的悉心呵护,倘若她还在世,自己想必过得很好。
应该来看看她。
长长的艾草长的极茂,覆盖了整个坟头。荒凉的景象无声诉说着长眠的公主心中的抑郁和绝望,也让拜祭的人越发沉重起来。
秦雷摆上祭品,诚心诚意的替原本的小质子磕了三个头,轻声道:“虽没见过面,我也能知道你心里的苦。我们回家吧”说完,捧起一抔坟上土装进铁鹰手中的瓷罐中。
做完这事,秦雷起身深深看了一眼公主坟,便转身大步离开。
那坟依旧孤零零的立在那里,面向西方。
一曲胡笳十八拍,多少幽怨离人泪。
护送质子回国的队伍出了上京,沿大河一路向西,要途经东齐五省二十二府,最后渡过大河渡口黄泥渡,再行八百里,便可到秦齐对峙的前线函谷关。
秦雷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与原来那个世界相比,大了很多,也有很多不同。此时他正在车厢里里研究一张沈洛重金收购的齐国军事地图。路况不好,马车颠的厉害,同一辆马车上的沈洛面色很不好,秦雷却不担心他会呕吐,因为已经吐无可吐。
车厢里还有一人,是化装成沈洛师爷的馆陶先生张谏之,他跟着沈家卫士与大部队汇合,连骑了两天马,把档磨得血肉模糊,终于熬不住,也钻进了马车。
秦雷把视线从地图上移开,对劈叉躺在软榻上的馆陶笑道:“过了允州便出了京畿,咱们的好朋友随时都可能找上门来了。”
张谏之惨笑道:“反正学生手无缚鸡之力,全靠殿下了。”
秦雷笑骂道:“若是相府来客,便把你交出去了事,省我一份口粮。”
两人嘿嘿低笑,这车是沈洛座驾,除了防震性没法解决之外,其他的性能很不错,至少隔音很好。
馆陶和秦雷一见如故,亦可以说是都有那么一股子马蚤包劲,臭气相投,所以极为相契。
馆陶嘿嘿道:“再走两天,便进入乾州群山之中,咱们的恶客在那里久候了。好在百胜军那个大肚子不会来,不然真没有那么大的席哩。”
秦雷点头道:“是呀山地陡峭,不利于jūn_duì展开,百胜军应该不会参与这波攻击。”
一边的沈洛眯起眼睛,目光亮的渗人,悠悠道:“那么,就当是热身吧”
秦雷坚决道:“对,热身”
两天后,车队进入连绵的乾州群山,乾州群山延绵数百里,相互重叠,犬牙交错,山里套山,山外有山。马车自然颠簸的更厉害,秦雷他们不得不下车换马继续前进。在山间小道迤逦而行,队伍前后相距一里。
此时已是暮春季节,山中芳菲渐歇,到了草木开枝散叶、积蓄精华的时候。今年雨水又足,是以山间路旁郁郁葱葱,层峦叠嶂。若不是一路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