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台切光忠无法反驳都彭的决定。在离开前, 他一直显得忧心忡忡。抓住都彭去柜台结账的时机, 太刀紧紧拉住堀川国广的手,在黑发少年诧异的目光中,郑重地说:“堀川, 不管你现在对都彭大人有什么样的误会, 我恳求你, 一定要保护好他。”
堀川国广疑惑地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烛台切光忠的神色,露出迷茫的眼神。在他们有更多交流前, 都彭已经买好单, 收好钱包,一边走回来,一边对堀川国广说:“好了,我们走。”
就算有一百个不放心,烛台切光忠也只能选择回本丸做饭——有意思的是,他压根没有意识到, 如果堀川国广真的足以伤害、又或者是保护他们的审神者大人, 那么,作为实力还在胁差之上的太刀,他完全可以选择偷偷跟上他们,暗中保护。即便发现之后会被惩罚,但这和审神者的安全相比,其实也不算什么。
——烛台切光忠之所以忽略了这个选项,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于服从自己主公各种奇怪的命令。
至于被他搞糊涂了的胁差少年, 在和烛台切光忠分别后,正在经历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心理斗争。发现他可以跟审神者独处,而且担负起引路的任务后,他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可以将审神者带到偏僻危险的地方,在他意识到不对之前,出其不意结果他的性命。
虽然,本丸里的山姥切国广练度更高。正面抗衡的话,他不是山姥切的对手。类推可知,他也不会是审神者的对手。但刺杀跟比试不同,一旦对手放松警惕,露出破绽,出色的暗杀者完全可以以弱胜强,一击毙命。
但烛台切光忠的嘱托,成为了牵绊胁差的枷锁。昔日的同伴,用那样郑重的语气恳求他保护自己的主人。五虎退对审神者的尊崇和爱戴毫无遮掩,简单热烈。亚里莎小姐、三日月宗近、鹤丸国永,他们都喜欢他。
……他们全都被骗了么?
可是,严格来说,堀川国广没有亲眼见过这个人类犯下过恶行。烛台切光忠看起来像受到了侵犯,但他解释说那是因为保养的时候灵力没有控制好;五虎退哭过却掩饰,还心虚地撒谎应付他的问题,可他也说过如果都彭不再是自己的主人,他宁愿碎刀。如果他变得擅长说谎,那为什么会在“战场捡来了老虎”这个话题上那样心虚,而在别的事情上却能完美的表演?
疑点太多太多了。一旦静下心思考,几乎哪里都不对,怎么都说不通。堀川国广发现……自己无法动手,他不能在没有亲眼目睹眼前这个人类犯下什么样的罪行前,就动手杀掉他。万一,哪怕只有百分之几的微小可能,他是无辜的、善良的,就像五虎退、烛台切、亚里莎、三日月和鹤丸告诉他的那样,怀抱着善意,被人误解,温柔和善。甚至不需要如此,哪怕他只是没那么坏。而他伤害了他……
堀川国广微微战栗起来,为自己的这种假设——那太可怕了,代表着他彻底输给了第一任审神者。被他玩弄、被他伤害,最后,也被他改造成了怪物。而且,他的同伴们也会恨他。
在胁差剧烈的心理斗争时,都彭一直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从宽阔的主干道离开,在狭窄的小路上穿梭,来到了一间很小的资源商店。
堀川国广率先走了进去,恭敬地请他也进来。然后,他主动走近柜台,朗声说:“先生,我们要一组冷却材。”
柜台后面的人类抬眼看了胁差一眼,又转头去看都彭,懒洋洋地问:“一组?到底要多少?一组是多少?”
胁差少年曾在街上探听到这里的地址和切口,却没有来过。他所知的内容,也就只有“暗号是‘要一组冷却材’”。当被追问时,堀川国广迟疑起来,不由去看身后的都彭。他开始后悔,没有在一开始跟审神者商量明白,一心只想着是否要动手,却忽略了……如果不动手,他们该怎么以生面孔取信这间店铺的老板,让他们接触真正的生意?
都彭在这个时候,从容地掏出了钱包,坦率地说:“我来这里,是想要将这振堀川国广的契约转移到自己身上的。”
老板明显愣住了。大概是没见过这种理直气壮、从容不迫,看起来似乎很懂规矩,全不怯场,却偏偏不按套路和规矩出牌的人。他仔细看了看都彭,突然恍然大悟:“哦,我听说过你的事!年轻人,你也太爱出风头了——你是才当上审神者第一天,就搞得自己的刀没法出阵的那个,哈哈哈哈!”
都彭面无表情地望着笑个没完的店主,内心毫无波动。不过,堀川国广却焦躁起来,不安地变换着站姿。在店主大笑的时候,他刚下的决定、刚刚坚定的信念剧烈地动摇起来。这让他很想大吼大叫,让眼前这个人类闭嘴,或者,现在就抽刀砍向都彭。
但他什么都没来得及做,都彭伸出双手,食指点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轻声说:“好了,安静。告诉我,多少钱,还有,据说你们称自己为‘黑市’。让我看看,你们都卖些什么。”
让堀川国广惊讶万分的事发生了。原本热衷于质疑和嘲笑的店主,竟然真的就这样安静下来,像被人突然卡住了脖子的鸭子,最后一声“哈”只发出一个破碎的气音。店主也怔了怔,似乎是经过了一番思索。接着,他乖乖点了点头说:“好吧好吧,唉,现在的年轻人……太心急了。难道锻刀和捡刀都还不够你玩的?你现在又没什么钱,以为自己能买得起什么稀有刀吗?还是别做梦了。”
他唠唠叨叨,从货架的阴影里站了起来。这是个非常普通,毫无特点的中年人。他取了一串铃铛提在手里,从柜台里走出来,对都彭和堀川国广说:“好了,跟紧我。”
都彭和堀川国广跟在他的身后,慢吞吞从小巷绕回主街道。从传送点来到陌生的本丸,从陌生空旷的本丸转移到函馆战场,从函馆战场又穿梭到另一个本丸。兜兜转转,每一个铃铛都是一座本丸的定位钥匙。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座破败和空旷的本丸。如果不是被带到这里,堀川国广一定会以为它已经荒废,被所有人遗忘在时空的罅隙里。
不过,当店主带着他们走过前院,用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堀川国广才发现,里面堆满了刀剑。店主走了进去,在每一个刀架前停留,时不时擦掉上面的浮灰,乐呵呵地说:“怎么样,很多吧?年轻人,你认得出他们都是谁吗?”
都彭跟着走了进去,缓缓地、认真地左右观察。他温和地说:“他们都还没被唤醒?”
“怎么,难道你想要二手货?!”店主不高兴地收敛了笑容,提高声调说,“不识货!太不识货了!我告诉你,像我们这种买卖,最高价、最难得、最有品味的,就是这种没有被召唤出来的稀有刀,就是我的这些宝贝儿们!这里可没有什么常见的二花刀、三花刀,这些孩子们也不是那种会没完没了念叨着前任审神者,百分之八.十都有心理问题的付丧神。”
中年男人随手拿起一振太刀,陶醉地将自己的脸贴在它冰冷的刀库上蹭来蹭去,“只要你买下他,唤醒他,你就是他唯一的主人,这多好啊!跟锻刀和捡刀完全没区别,是独属于自己的刀剑……”
卖力推销之后,他瞄了一眼无动于衷的都彭,自如地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咳嗽一声,将太刀放回原处,补充说,“当然啦,就算你想要,你也未必买得起。你当审神者才几天啊,小判估计还是政府发的那些初始资金吧。哈哈,不过我们这里也收黄金、收日元和美元,其他币种恕不兑换,怎么样,说吧,你想要什么?四花里面最便宜的是江雪左文字,虽然个性不太讨喜,不过也是又美又强——拿你的审神者薪水来付,还是买得起的,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把审神者的薪水都花光了啊哈哈哈……”
都彭把店主的话当成了耳旁风。他在刀架前观赏着这些罕见而美丽的太刀和大太刀。该怎么说呢,他只是个贸然找上门的新人,就算可以说服店主领他入门,但短时期内能看到的,只是这个市场的冰山一角而已。不管实际上这里藏污纳垢到了多么可怕的程度,至少,现在它展现出来的,都很类似于一个普通的道具店。
如果拿出他购买新钢笔的钱,再添上一些,大概足够买回一振江雪左文字。不过,假如他一定要将这笔钱花出去,相比一振新生的、受他的召唤醒来的江雪左文字,他还是更倾向于挑选一支新的钢笔。
新任审神者摇了摇头。这些冰冷的武器,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看了刀架上的稀有刀们最后一眼,向后转身,越过眼神冰冷的堀川国广,信步向仓库外走去。店主迟疑了一下:“哎?果然买不起吗?那算了,跟我走吧,我就说你买不起吧。我带你去修改你和胁差间的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