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可换的粮食不多,对于穷苦百姓而言,终究是一笔额外的财富,尤其在这青黄不接的时间段,往往一升糙粮就能让一家人多攒点儿气力,可以全身心投入到秋收劳作中去。相信有了这条政策,百姓们捕杀蝗虫就会有所动力了——而不仅仅是听从于县署的命令,和震慑于官吏的监督。
至于裴该,反正目前还有不少存粮,不在乎多散出去一些。若是能够减少新粮的损失,哪怕付出两倍的陈粮,那也值得啊!因为一场收获并不仅仅提供粮食而已,还能够一定程度上安定人心,稳固官府统治。倘若赤地千里,即便家里还有足够的存粮,也必然人心惶惶,感觉看不见前途和希望啊……
幸运的是,蝗灾主要在黄河流域比较干旱的地区产生,江南绝少,淮南地区则往往只是受到波及而已。这次源自青州的蝗灾也是如此,真正渡淮而来的蝗虫并不算多——估计也就比淮阴县的人口多那么十来倍吧——因为及时加以捕杀,为害并不太过严重。事后统计,屯垦地仅仅减产两成左右,各乡自耕农的田地,减产也不超过四成。至于淮阴以南各县,则基本上没有被灾。
原本一个好好的丰年,就此估计会变成平年……但还好,只要收获之期风调雨顺,还不至于遭逢歉年,更不象青州很多郡县似的几乎颗粒无收,对此裴该就已经很满意啦。
收上来将近三百斛的蝗虫,裴该原本打算在全县范围内发起一场健康食品运动的,但最终却以彻底失败而告终。老百姓一瞧田里还有收成,谁会去吃虫子?至于富贵人家……说实话虫子真不算什么美味。
卞壸见天儿跑来请求,说那些虫子都烤熟了,倒是一时间还不会腐败,但使君你留着它们究竟有啥用呢?又没人吃,还是及早掩埋了为好。裴该仔细考虑了一番,突然间心生一计,下令把熟蝗虫全都用大磨碾碎,掺杂在陈麦之中——三百斛虫渣,掺了五千斛麦子——然后遣高乐押送到豫州去。
高蛋白啊,埋了多可惜,不如充作祖逖的军粮吧,相信祖家军吃了这种健康食品,肯定体力丰沛,杀起胡贼来就跟捏死几只蝗虫一般容易。当然啦,这事儿不能明说,只宣称是秋粮未收,县中缺粮,所以采集了很多野菜、野谷掺杂在陈麦当中。反正这年月普通大头兵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基本上全都是五谷杂粮,还往往带着谷糠,杂着稗子,甚至掺着碎石,对于这些“虫粮”嘛,应该不至于入不得口吧。
可是刚解决了虫子问题,卞壸又跑来找他了,神情焦虑地说道:“探子来报,青州有五郡近三十县被灾,几乎绝收;徐北亦有十余县被灾,大荒。料想必会有大群流民离乡南下,不日便将渡淮而南,入于淮阴县境——使君应当早做准备为好。”
裴该闻言,不禁眉头一皱,嘴巴一撇,轻轻“啧”了一声。这件事情确实挺麻烦,流民过境,等若蝗虫,不要以为他们会老老实实地打工挣口粮,或者乞讨求活,那些老弱还则罢了,青壮年饿着肚子,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倘若再有什么有心人从中挑唆,或者有什么威望素著之人登高一呼,当场从流民转身变成流寇,那也是保不齐的事情啊。
湘州的杜弢、胡亢不就是这么闹起来的么?此前自己招募了数千流民北上,经过广陵县的时候,卞壸不也紧闭城门,如临大敌么?
唯一解决的办法,那就只有如同此前大半年的惯例一般,把流民截下来,施以衣食,把他们变成自己治下的百姓,或者是屯垦众。但是从前除了峄山上那一拨外,每月逃至淮南的流民最多不过三百,吃下去很容易;至于峄山众,只要自己把郗夫人mǔ_zǐ捏在手心里,也不怕他们闹事。但如今蝗灾肆虐青州和徐州的淮北地区,那就保不齐会有多少流民入境啦,一旦成千甚至上万,便相当不好管理,还容易耗尽县中的存粮。
难道就任由他们蝗虫一般过境吗?还是派兵押送,驱赶他们到江北去?裴该终究来自于两千年后,虽然不至于妇人之仁,不知变通,但其悲天悯人之心,恐怕要胜过了这年月绝大多数士大夫,他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踌躇良久,最终不得不狠狠地一跺脚:“罢了,罢了,这是老天爷逼着我提前爆兵哪!”
卞壸诧异地问道:“使君所言何意?”你嘴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话,但我大多数都勉强能够听得懂,只有这句……不明觉厉啊。
裴该长叹了一口气,回复卞壸:“仓中尚有存粮,秋之将至,但收割之期无yín雨,多少算个平年,可以接济。为今之计,只得收留那些流民,老弱屯垦,青壮料之为兵了。民屯之外,当再开军屯,以安置彼等。”
青壮年和老弱必须分开来处理,一则把吃几天饱饭就能满把力气的男丁都赶去种地,实在浪费,二则老弱青壮混杂在一处,也容易出乱子。必须把青壮年全都招之为兵,但不跟从前招募的兵卒似的,以训练为主,耕作为辅,而必须耕作为主,农闲才训练,想尽办法耗光他们日常的气力,同时也减轻县内的粮食压力。
卞壸点头道:“也只得如此了……邗东至于淮水间,大片良田,此前收为官有,尚未开垦,即可驱使彼等前去军屯。”
裴该脑海中突然间精光一闪,想起了祖逖说过的话,当即与卞壸商量:“祖士稚临行前曾云,若于彼处建城,当胜过淮阴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