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拱拱手:“文约所言是也,是我操切了。”然后又补充一句:“文约运筹帷幄,能知千里之外事……”算不上“决胜千里”,只是“能知”而已——“我不如也。”
裴该心说你倒无须妄自菲薄,也不必要夸我,我之所以安然若素,纯粹因为知道历史的走向。在他记忆中,令狐泥召引胡汉军袭击晋阳,这并不是刘琨势力的终点,刘琨应该在不久后便得到鲜卑兵的援助,一口气杀了回去,还把刘粲杀得大败。刘琨后来是被石勒打败的,究其根由,是因为拓跋鲜卑内乱,他失去了强援之故。因此刘琨便又转向去联络段氏鲜卑,跟段匹磾约为兄弟——最后他就死在了这义兄弟手上。
所以啊,并州危局只是暂时的,祖士稚你真不用太着急。当然更重要的话裴该没说出口:关中那就是一个大泥潭,你救不了他们,别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陷进去,反为不美。
此时一看祖逖终于镇定了下来,暂且打消了出兵的念头,裴该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你着急走不要紧,问题现在兵还没有练成,你能给我留下几个人来?我是大不了由甄随他们保着,应该可以顺利逃归江东,但你就会跟历史上一样,没有后方根据地而一头向西撞去,就怕结局会比原本更加糟糕啊——因为你走早了。
就此开始跟祖逖商讨军事问题:“我听闻,即苦练成军,若初临阵,亦难当百战之师,然否?”祖逖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没错。裴该笑一笑:“则今所招募流民,尚未见血,如何可西出以当胡骑?听闻郡内尚有盗贼肆虐,祖君何不率部讨之,使其知战?”
祖逖说我也正有这个想法,以战代练。于是裴该就建议祖逖留下几百人守城,把剩下的兵马都拉到屯垦地去,一方面协助平整土地,另方面也保护屯垦地,然后便可以之为根据,四下剿贼,尤其是——“我命卫因之勘查盐政,官家既弃之,料必有人夺占盐田,若不能顺利收回,祖君也当往助,相应征剿。”祖逖答应了。
“此外,盐渎非止有盐,尚且有铁,亦可前往接收,打造军械。”
祖逖才刚点头,旁边儿卞壸却表示异议:“使君前往盐渎,据闻署一从事,使其管理盐政、铁政,定额输往淮阴。既有成制,岂可再使祖君前往接收?”
裴该笑笑:“若其晓事,自然恭迎祖君,若不晓事,罢之可也。”一指祖逖:“我白版署之为郡从事,祖君是郡守,自可罢免。”卞壸皱眉道:“使君初至州中,当以仁信立身,岂可施此诡诈之术?愚弄百姓,非君子当所为也!”
裴该暂时懒得跟他多做解释,只说:“当信则信,当诈则诈,乱世中不得不然。”说着话连使眼色。
卞壸还以为裴该有什么特别的考虑,只是不方便宣之于口而已,所以眉头仍然皱着,却不再表示反对了。可是没想到,等祖逖走了以后,裴该不但不再详加解释,反而关照卞壸,说等盐渎第一批铁送到县中,估计祖逖已经走了,到屯垦地去啦,你千万把铁料全都扣下,一斤都不要给祖逖——咱们拿来铸农具,别给他铸兵器!
卞壸说先农后兵,稳定了地方才好强军,也省得祖逖再得着什么消息,着急就要西进,这点我理解,但——“若祖君来索要,如何办?”裴该笑道:“君可与言:‘盐渎大有,可即往取,何必贪此锱铢之利?’”
卞壸的眉头拧得更紧了:“使君,专行诈术,恐非君子立身之本。”
裴该一甩袖子,反驳道:“我不欲立身,而欲立功。古来立朝纯臣,必诚信忠悃,而外当强敌者,不以诈术,如何成事?我自有筹划,君无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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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的田税不高,一般规定每亩田征收七升谷子,再加上人头税和其它杂项,总额也到不了两斗。目前的广陵郡,地广人稀,而且田产大多捏在坞堡和大户们手中,或者顶着不交税,或者利用种种借口偷税漏税,最终秋赋所得,竟然还不到定额的四成,也就三万多斛谷,以及少量的绢、钱,和盐、铁等特产而已。
加上此前从江南带过来的,以及卖官所得,裴该手里仅仅掌握了五万斛粮食,还不够三千兵和屯垦老弱半年的口粮……当然裴该还有些别的路子弄粮食,同时他也想看看祖逖在剿匪和掌握盐、铁产业的过程中,能够额外搞到多少了。但估计郡中那些小股的匪徒,真榨不出什么油水来,而至于盐渎县的富户……祖士稚你也是地主阶级啊,真下得去狠手吗?
估计狠手最终还得自己来下,但,祖士稚你得先给我练出一支多少能打的队伍出来。
他整天和卞壸二人摆算筹,计点钱粮,发现实在捉襟见肘,前途并不乐观。时隔不久,出去送信的几名部曲陆续返回了——倒是没人落跑,或者遭逢了不测——裴氏不但回了长长一封信,备悉讲述建邺之事,还把司马睿等人相赠的很多金银首饰打个包,送给裴该。裴该不禁苦笑:姑姑啊我要的是粮食,这首饰头面再好,未必能够换到粮食啊。
算了,派人去各坞堡推销吧,终究是大城市的好手工,能换一粒粮是一粒粮。
派去峄山找郗鉴的部曲带了回信归来,郗鉴在信中表示,希望能够和裴该守望相助,但是——我就暂且不渡淮南下啦,身边人太多,不方便带着走。裴该又是遗憾,又多少松了一口气——我是垂涎他那一万多人,但真要是这会儿带到淮阴来,估计连我都得活活地饿死!
派去找邵续的两名部曲,都顺利抵达了厌次,但是空着手回来了——查无此人。
另两封信倒都得着了回复,但无论王司马还是“程司马”,信里全是面汤话,貌似挺亲切,其实不落一个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