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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玄机子做法步云观(1)

“先生是说,那帮混蛋出了老千?”

“必定无疑。”贾南镇说得相当肯定,“他们的赌具是什么?”

“骰子。”

“那倒不难识破。”

“先生快教我方法,识破后,老子非收拾那群混蛋不可,等讨回大洋,定要重谢先生。”

贾南镇正等着这句话。见那“二世祖”放了话,稍作推辞,就把嘴戳到那“二世祖”的耳根子上,如此这般点化一番。那“二世祖”听了,幡然醒悟,连连点头,随后,带着另外几个“二世祖”去了。

几个“二世祖”各自回家取了钱,又回到赌局。因为是老主顾,设局的也不戒备,热情招待着。四个人也不搭理,只说急着要翻盘,现在就要赌。设局的不知就里,以为几个夯货急着捞本儿,又带钱回来了,就重新上了赌局。像往常一样,一圈人把筹码压上,还是先让四个“二世祖”先掷。四个人轮番把骰子装进小碗,而后把两只小碗合上,举在半空,不停地摇动,猝然一开碗,骰子落地,众人看时,点数都不大,最大的只有四个点。一圈人掷过,最后轮到庄家。庄家没动骰子,而是先将两手合实,举在额前,嘴里振振有词儿,作了一番祷告,睁开眼后,才将骰子取在碗中,两碗合实,举在半空,开始轻缓晃动,慢慢加快速度,当速度达到极限,突然说了声“开!”打开两碗,骰子掉落桌上,像一只精灵,在桌子上疯狂旋转,过了一会儿,速度才缓慢降下,隐约能看清骰子表面上的小点儿,转动时画出弧线。庄家两眼贼亮,瞪圆了,紧盯着转动的骰子,直当那骰子转速越来越慢,但见庄家在桌面猛击一掌,喊了声,“定!”只见那骰子像听懂了主人口令,倏地停住,纹丝不动,正面上是最大的六点。庄家这会儿脸上才恢复平静,微笑着盯着骰子正面的点数,搓着双手,嘴里喃喃道,“得罪了,各位爷,老天又帮了咱。”说罢,伸手要去收起让他吃掉的筹码。

“慢着!”四个“二世祖”里的老大,突然吱了声,话音未落,“嗖”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把砍刀,攥在手里,两眼怒视着庄家。那庄家登时惊得魂飞魄散,说话打起结来,“大爷你这是干吗呀?赌场无父子,认赌不认输,都是你情愿的,再说了,有事咱也好商量着来,你这是干嘛?”

“大爷自愿来的不假,”老大从牙缝里往外挤字儿,拿刀指着桌上的骰子说,“这个劳什子,几天功夫吃进了我万块大洋。大爷我是认赌服输的,今儿个打算洗手不干了。不过在洗手前,我还是要拿这劳什子出口恶气。”几个做局的刚要上前劝止,不料那“二世祖”手起刀落,那枚骰子被劈成了两瓣儿。骰子芯儿里藏着的水银,泄落到桌子上。原来这枚骰子在旋转时,你只要看见骰子上的点数,待它将要转到上面时,猛拍一下桌子,骰子里的水银受振后急速坠落,骰子就会猝然止住,你想要的点数,就会停在正面。

四个“二世祖”见了真相,忽地来了大爷脾气,都把腰间的刀拔了出来,抵住做局的脖子。一见大势不妙,几个做局的齐刷刷地跪地求饶,满口应承吐出赢来的筹码。几个“二世祖”哪里是省油的灯,一番讹诈,又让做局的狠出了些血,才放了过去。

拿回了输掉的本钱,又讹来一些外财,四个“二世祖”心里展样儿,觉得已是无所不能的天下英豪,除了贾南镇,谁都不放在他们眼里。当天下午,“二世祖”们就把贾南镇请到顺天楼,叫了一大桌酒席,呼五吆六,痛快地饮起,直喝到酩酊大醉。酒席上,贾南镇深摸了四人的底细。那称老大的姓牛,单名仁,祖上做药材生意,父母亡故,不善经营,药铺出兑了,只在中街留有一些门面,出租给商家,略有些进项,眼下依仗岳父的身份,日常靠替商家避税,弄些外快;老二姓归,名虎威,无良之徒,父亲是奉天保安副司令,平日做些掮客的勾当,或在当事人中间调停,或帮人从笆篱里往外捞人;老三姓佘,名心佛,是前清遗少,祖上在奉天为官,民国后失了势,靠着祖上的积蓄过活;老四姓申,单名贵,祖上曾是桓仁一带的土匪,曾拉过三四百人的大绺子,攒下家底后,拔了香头,到奉天城置办了产业,落了户。父亲去世后,和母亲靠祖上留下的家业为生。

一连几天,“二世祖”们带上贾南镇,在奉天城各家名声显赫的饭店花天酒地,只字不提当初许惹的赏钱。又过了几天,还不见动静,贾南镇就沉不住气了。一天傍晚,趁“二世祖”们回家休息,贾南镇溜回步云观。甄永信一望便知,贾南镇没把局做利索,不等贾南镇开口,径直问道,“岔错出在哪儿?”

“他妈的,那几个小子不讲信用,说好了事成之后,要给大洋的,结果呢,事儿做成了,几个东西却像没事一般,成天拉着我去喝酒,只字不提赏银的事。”

甄永信笑了笑,并不责怪贾南镇,只是说,“讲信用,怎么能当‘二世祖’呢?”想了想,又说,“他们现在手头有钱吗?”

“当然有钱。”贾南镇抱怨说,“光是本钱,就将近讨回一万多块大洋,另外又讹了设局的不少钱。”

“唔,要是这样的话,我看倒不错。”甄永信自言自语道。

“怎么?钱没弄到手,哥怎么倒说不错呢。”

甄永信面色沉静,安慰贾南镇道,“兄弟别急。这些天,你就这么和他们混,争取让他们信服你,赏钱的事,切忌提起。我先在这里筹划筹划,老叔在这里,有我照应,你不用操心,过四五天,你再瞅空儿回来,我有事和你商量。”停了停,又说,“你去老叔那里坐坐吧,今晚和他老人家住一夜,多少天没见你的面,他有些不放心呢,只是别把实情告诉了他。”

贾南镇回到父亲房间,贾父见儿子带回一身酒气,不分好歹,骂了些不争气之类的话,问儿子这阵子去哪儿啦?贾南镇编出一套谎话,把父亲给糊弄过去,胡乱在父亲屋里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说事还没办完,又匆匆出去了。

贾南镇走后,甄永信挎上褡裢,出了门。找到一家刻字作坊,订下一块三尺牌匾。回头到人力市场,顾来两个帮工,回到步云观,把正殿收拾一新,吩咐尉迟道长,按规矩把香供摆上。一连忙了几天,正殿上就有了几分肃穆。随后去刻字作坊,取回金字牌匾,悬挂到门楼下“步云观”三个字的下方。牌匾黑底儿金字,流光溢彩,上书“玄机子在此候教”几个大字。门槛外临街的石阶上,竖了一块街招,上面写道:“玄机子自幼习研儒学,后经异人点化,得师门真传。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洞明世人命运,不差毫厘;辅相众生欲求,谨献天机。云游四海,广交有缘之人;笑傲八方,肃清鱼目混珠。口谈气色流年,收大洋五块;看全相、批八字,论人订价,自十元至千元不等。”

牌匾挂出,引来一堆人围观,看那高得离谱的润例,围观人笑着谈论一番,也就各自散去了。

傍晚,贾南镇回来,看见牌匾,心里纳闷,猜不透甄永信葫芦里又装着什么药。急忙推开甄永信的房门,见甄永信伏在书案前,正在纸上写着什么。看贾南镇进屋,将笔搁到笔架上,直起身说道,“我正要找你呢,这里已差不多了,你那里怎么样?”

“每日里就是吃酒作乐,一点正事没有。”贾南镇说,“哥在做什么呢?又是挂牌匾,又是贴街招。”

“造一造声势。”说着,就把做局的思路,跟贾南镇说了一遍。二人合计停当,甄永信又说,“你去把尉迟道长找来,有些话要叮嘱他一下。”

“怎么?哥要把做局的事告诉他?”

“在他的观里行事,怎么瞒得了他,倒不如和他交了底。再说,咱的人手不够,还需要他搭一下手呢,我看他虽为人疏懒,性情倒还灵敏,到时分他一点好处就是了。另外,老叔那边,等我去交代一下,就说这些天,尉迟道长要在观里做道场,到时让他呆在屋里别露面,不然会害了法事。老叔为人古板,太倔,让他知道了底细,保不准,会搅了局儿。”

“等会儿,我去说呗。”贾南镇满口应承。

“不中,老叔对你成见太深,说不好,反倒害了事。”

贾南镇听了,也不再言语,出门去找尉迟道长。一会儿功夫,两人进了屋,甄永信就把一些要他搭手的事交待一番。那尉迟道长本是道儿上的人,一听便知事情的就里,只是嘴上不说破,一味应承下来。三人商量了一会儿,各自回屋休息。

早晨起来,贾南镇出了门,径直往顺天楼那边去。昨天,“二世祖”们约他到那儿吃花酒。顺天楼在中街北,离步云观有三里路程,看看天色尚早,贾南镇没叫人力车,打算步行前往,也好把设局的事,在腹中再思忖一下。

日上三竿,贾南镇到了顺天楼。这些日子常来作乐,和跑堂的斯混熟了,见了面,都显出几热情,忙把他引进昨天订好的雅间。

四个“二世祖”还没来,跑堂的送来一壶热茶,贾南镇便独自坐下喝茶。约摸天将傍晌,老四申贵到了,见贾南镇一人在坐,呲着牙笑了笑,拱了拱手,挨着贾南镇坐下。经过几天观察,贾南镇看出,这申贵原是四人中打小旗儿的,为人极奸猾,平日里出手小气,多半上,像贾南镇一样,在这里蹭吃蹭喝。却会察言观色,能看透别人的心事,说话时专挑别人爱听的话说,在四人当中,很有些面子,遇事都愿听听他的看法。贾南镇看到这一点,在四人当中,就注意巴结他。申贵知道贾南镇也不是等闲之辈,也想学学贾南镇的本事,人面上,也对贾南镇显得敬重,先生长先生短地叫着。只是贾南镇心里防着他,不敢把底细透露半点。

见申贵落了座,贾南镇忙着起身,给他倒茶,申贵客气了几句,二人就坐下闲谈,无外乎说些玩乐场院中的心得。说话间,老二归虎威进来,几个人寒暄了几句,贾南镇起身给他到了茶。那归虎威也不客气,端起杯,品了一口,开始吹嘘他一大早,到烟花街去雇出台 妓女 的事,一些上不了大场面的猥琐之事,在他嘴里,变得像国家领导人演说似的,吹胡子瞪眼,说得神乎其神。贾南镇这才想起,几个人约定,今天是归虎威作东,请大家吃花酒的。归虎威正说到半截儿,老三佘心佛到了,和几个人互递了眼神,拣了个座位坐下,听归虎威一个人白话。直当归虎威说得舌焦,停下话茬儿,吃了口茶,佘心佛趁机问道,“听二哥讲,今天的粉头,个个都跟仙女似的。”

“那还用说?牌儿亮着哪,贼亮!待会儿你见着,就知道了。”

“那今儿个,我得少喝点,”佘心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这些天喝得都有点大了,耽误了多少天的好事儿。”

几个人听罢,笑了起来。笑声未停,就听门外过道上,传来一个娇滴滴的浪声,“姐妹们听,这些大爷在笑什么呢?”话音未落,门帘挑开,几个优物就闪身进来,几个“二世祖”见了,想想刚才老三佘心佛的话,又轰的一声,大笑起来。

“笑什么哪?笑什么哪?大爷们的笑,弄得人家怪臊的。”粉头里一个抻头儿的,卖着风情,弄娇道。

“臊吗?”归虎威接过话,来了兴致,“过来,坐大爷这儿,往大爷这里摸摸,就不臊了。”说着,往裤裆里指了指,一圈人又轰笑起来。

“干吗哪?天棚都快震塌了。”说笑间,老大牛仁到了。申贵嘴尖舌快,抢先把归虎威和粉头们 ** 的故事,添枝加叶地讲述了一遍,一屋人又爆笑一番。说笑未尽,酒菜上全了,一圈“二世祖”们,各自搂着自己的优物,手嘴不停地忙碌起来。直玩得兴尽,才发觉贾南镇今天神色反常,斟满的一杯酒,几乎原样放着,各人都在玩乐时,他却像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一身正人君子相,和粉头保持一定距离,只拿眼睛欣赏着别人的丑态。身边的粉头,一度怀疑他阳萎,直到夹起一块皮冻,一不小心掉落下去,恰好落在贾南镇的裤子上,慌乱中,那粉头一边道歉,一边伸手去拾那块皮冻,无意间手指碰到贾南镇素淡的衣襟下**的地方,那粉头像烫了手,倏地缩回手来,才知道此人是个颇有城府的正人君子。

直等“二世祖”们玩得兴尽,见贾南镇心情不爽,申贵端起杯要敬他,贾南镇端起杯来,只拿嘴唇抿了一下,又把杯放下。

“干了,干了。”申贵强劝道,“贾先生今天怎么了?这么不爽快,也不玩,也不喝,只是闷坐着,莫不是这姑娘不对心思?”申贵指着贾南镇身边的优物说,“要不要和兄弟换换?”

众人也都发觉,贾南镇今天有些不大对劲儿,便也附和着问,“是呀,是呀,贾先生觉着不中意,就换一换,都是自家兄弟,别为难了自己。”

贾南镇沉着脸,端杯大饮一口,叹息道,“承蒙兄弟们关照,小弟已是受宠若惊,怎敢还有非分之想?兄弟们尽情玩吧,不必在意小弟。”

“这话说的,你一脸的不爽,我们哥几个,怎能开心得了?先生有什么心事,不妨说出来,保不准,我们哥儿几个还能帮先生想想办法呢。”申贵劝道。

“说的是嘛。”一群“二世祖”们也跟着起哄。贾南镇见火候已到,便不再耽搁,端起杯来,一饮而尽,抹了下嘴角,恨恨说道,“西街的步云观,不知从哪儿来了个妖人,满街张贴街招,自诩受异人点化,口出狂言,能洞察人的前世今生。”

“咳,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看把先生气成这样。江湖浪人,招摇撞骗,也是常有的事。奉天城这么大,来几个狂徒,也不为怪,先生何必当起真来?”归虎威劝道。

“兄弟不知,这妖人猖狂得不成样子,你猜他开价多少?光是口谈气色、流年,就收大洋五块,看全相,批八字,论人订价,自十块至千元不等。行里哪有过这等天价?昨晚回家时,我看过街招,脸些气破肚皮。想我贾某人,也算行中高人,看相、批八字,最高也没收过人家一块大洋,如今他居然在我眼皮底下,这般张狂,真恨不能砸了他的牌子!”

“真是猖狂,”牛仁被点起火来,发了大爷的脾气,“走!去砸了那妖道的牌子,再回来喝酒不迟,免得那妖人搅了咱的兴致。”

牛仁一呼,另外三个“二世祖”也跟着响应。贾南镇见火已点起,也不阻拦,只是说道,“兄弟先不忙,咱先合计合计,平白无故砸了人家的牌子,会让江湖上人笑话,这牌子砸了,还要让他心服口服,得有个口实才行。”

“先生有何妙计,快说出来听听,我们照做就是了。”申贵催促道。

“我看这事该这么办,咱兄弟几个,扮成一家人去,他就不会提防了。我年岁大些,装扮成老子,佘老弟和申老弟年岁小些,就扮成公子,老大和老二,装扮成跟班的。咱们进去,胡乱问他些事情,要是他连咱们兄弟间的身份都看不出,那咱就把他牌子给砸烂,也好教训教训他。”贾南镇说完,众人觉得有趣,就吩咐几个粉头在酒楼等着,一帮人到了街上,雇来人力车,直奔步云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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