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透
第一章 破碎
“今天就不要去上学了吧。”
当妈妈说这句话时,我左手正在往嘴里塞一块又干又冷的面包,右手则在把那双补丁泥土鞋往脚上套,听后就直接把鞋子放下,点了点头。
她显得十分开心,被岁月刻了一刀又一刀的脸上扬起一个笑,然后转身对还在抓自己头发的弟弟说:“北北你可以去上学了,你姐姐不去了哦,你开心不”
然而弟弟却理都不理她,接着抓自己的头发。
我看着挂在墙上已经碎了一半的镜子,镜子里面那个才十二岁的小女孩身上的校服又黄又旧,头发看上去油腻腻的,脸上还有一块红红的巴掌印。
夏日的风从已经破掉的玻璃窗户吹进来,让这个简陋狭小的房子有了一丝凉意,房间里没有桌子和椅子,只有一张大大的床垫,床垫的棉花都蹦出来了,没有厕所或厨房,也没有其他家具,这就是木丫丫的家。
妈妈的精神依然有些不稳定,她拉拉一身破旧的紫色裙子,然后将弟弟扯起来,嘴里还喃喃着:“北北要努力学习啊,要让你爸爸刮目相看,这样他就会回来了。”她推开木门摇摇晃晃出去。
也许我那时察觉到她的异常就好了,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阴狠。
有人来敲门时我还在睡觉,头不知道为什么很晕,眼前的东西都有些模糊,打开门一看,不是妈妈,是两个很奇怪的陌生人,他们看着我,表情有些严肃问:“这里是木女士的家吗”
头还是很晕,于是“嗯。”了一声。
其中一个叔叔弯下腰用大手压在我的额头上,皱了皱眉,对旁边的叔叔说:“她好像发烧了。”
“怪不得脸那么红,还是赶紧送去医院吧,她也真是可怜”
后面还没听清楚我就闭上眼睛接着睡觉了。
醒来时是在一个到处都是白白的地方,刺鼻的味道充斥着整个房间,左手插着细管是正在打点滴。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我看见他时愣了愣,没有开口。
那是个老人,依稀还记得妈妈一直哭喊着叫他爸爸,甚至跪在地上乞求,但换来的只有老人的一脚和冷言冷语。
他嘴巴拉开一个弧度:“丫丫,你醒了啊。”但眼里却没有什么笑意。
“妈妈呢”我问。
他走来坐在旁边,语气虽然尽量保持温和但却难掩当中的冷意,他说:“你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暂时就回不来了,要我照顾你。”
“你以后就不叫木丫丫,你叫蓝透,尚蓝透。”
“你弟弟要跟外公回家,你要去跟你爸爸一块住,蓝透很开心吧。”
“还有啊,以后不能叫你弟弟叫木北北了,他叫木北欢。”
“到新家后要小心,不要暴露出你的异常。”
“以后不要给你爸爸添麻烦,要乖乖的,知道吗”
他说了很多,很多。
然后我迷茫了。
然后我哭了。
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
那时候我十二岁,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却在那一瞬间明白了些什么。
外公走后不久,又有人来了。
这次是个中年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高高瘦瘦的,穿着西装,旁边还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漂亮,穿着绿色长裙。
“蓝透很可爱啊。”女人柔柔笑了,那个笑有点像妈妈。
妈妈从前是很喜欢笑的,笑起来会有两个梨涡,明媚温柔得像月光一般。
中年男子走过来,眼里还有泪水打转:“蓝透,还记得爸爸吗”
我看着他,静静的摇了摇头。
爸爸不是这样的。
爸爸是很凶很爱打人的,就像一个爱生气的大黑熊。
然后有一天晚上,,妈妈又被打了。
妈妈拿起短刀刺进爸爸的胸口。
她说爸爸累了要睡觉。
男子抱住我,声音不稳似乎带着哭腔,说:“没事,蓝透以后就会知道了,现在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蓝透很高兴吧”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女人:“你是妈妈吗”
她笑了,眼里还红红的,点点头回答:“对,我是你妈妈。”
那年我虽然十二岁,但还是记得爸爸妈妈的。
他们不是爸妈这一点自己很清楚。
为什么要跟他们走呢
这一点其实自己也不懂,后来我才明白,其实那时候我已经累了。
累到不想再呆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等爸爸妈妈回来。
因为心里很清楚。
他们早就不要我了。
第二章 新识
在医院住了几天身体才好了一些,在医院呆久了新爸爸觉得不太好,于是有一天他将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我,问:“蓝透,咱们回家休息好不好”
我点头答应。
妈妈说好孩子不可以不听大人的话。
外公是大人,他说不可以给爸爸添麻烦,那么不添麻烦应该就是什么都不可以反对。
他开车载我到了一栋很豪华的楼,那栋楼很高很好看,比之前那个家还要大上不知好几倍,房外还种着许多花草树木,夏日的阳光洒落在这里,点缀得犹如仙境一般。
新妈妈站在门口,看见我们来了就笑了。
她还是穿着浅绿色的长裙,梨花卷梳成一个辫子垂在肩上,笑起来没有梨涡,却跟月亮一样温柔。
新爸爸推开门,我们一起走了进去,换了双拖鞋后才走进客厅。
客厅很大很整洁,空气中有香味弥漫,那些家具都很完整,有沙发,有电视,还有站在面前的一个男孩。
新妈妈最先开口介绍:“蓝透,这是你的哥哥尚明炽,来,快喊哥哥。”
“哥哥。”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毫无感情响起。
他穿着白衬衫,黑发在阳光下折出光芒,那双如同夜空深黑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没什么感情,但嘴巴却拉开一个笑,他说:“妹妹。”
新妈妈很高兴。
我却不高兴,因为他的语气中带着跟外公一样冰冷的气息。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在新妈妈专门给我准备的公主床上,而是裹着被子躺在了地毯上。
我做到了一个梦。
梦里妈妈笑的很开心,爸爸也是,他们牵着弟弟走远了。
无论怎么哭,怎么求他们,他们都不肯停下。
然后我醒了。
脑袋很疼,像是有什么东西涌出刺痛着大脑。
窗外大大的月亮被剪掉了一半,残破的挂在没有星星的夜空上,粉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凉凉的风吹到身上很舒服,于是闭上眼睛接着睡。
因为我身体还没好全,入学手续也没办好,于是就呆在家里。
新妈妈似乎很喜欢逛街,那一天她带我逛遍了整个服装区,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想帮忙拿却被拒绝了。
她说:“女孩子就该像个公主一样,公主怎么可以提东西呢。”
但买东西我们遇到了一个女人。
她穿得光鲜亮丽,抹着淡妆却难掩脸上的憔悴。
新妈妈跟她讲了几句话,两人看上去并不熟,几句话便打算说再见。
但又有一个女人冒出来,浓妆艳抹,一身火辣红色短裙,抬着下巴高傲说:“哟这不是卓家夫人吗”声音很嗲声嗲气,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阿姨皱眉着她,似乎有些生气。
新妈妈赶紧把我拉到身边。
女人有些得意的笑了:“差点忘了,您早就离婚了。哎呀不过就是说错而已,别那么生气啊,您年纪都那么大了,生气会让您更老哦。”
“你”
“哎呦我给忘了,您家里钱多到数不清,大不了以后去整个容就行了。啊我开玩笑的,您千万不要当真哈。”
那位阿姨气到说不出话来,只能紧紧握着拳头死死咬着下唇。新妈妈也很生气,大概是觉得她说得太过火了。
“妈妈,我们快走好不好,那个阿姨脸上的粉一直在掉,好可怕。”我拽拽她的衣角说道。
当时只是想帮忙,既然当了女儿就理应帮帮妈妈,或者帮帮妈妈的朋友。
不过如果我知道后来会演变成我一生的痛,也许我不会开口。
那个女人一愣,脸由红黑再由黑变白,一下变了三个色,真好看而且又奇妙,唯一的缺点就是脸上的粉又接着掉了。
阿姨和新妈妈都忍不住笑了,但女人此时此刻却十分生气,两眼瞪着我。
“你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没礼貌。”
“呀有坏巫婆脸上掉粉睫毛还有两对好可怕”我想起昨天看的一部动画片,里面女主角有句台词就是这样的,但我想自己肯定没有害怕的表情。
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就忘了该怎样去调整面部表情,导致妈妈每次生气都会打我脸,然后生气地问:“你为什么就是不会笑一下哭一下也好啊。”
女人慌忙掏出镜子照脸,弄好自己的睫毛后抬起头来又是一瞪。
阿姨护住我对她说:“她是我干女儿,也是他的干女儿,你想死来找我干女儿麻烦的话可就别怪我到时候不留情面。”
她气得说不出话。
“你们在干吗”有个男人牵着小男孩走来。
男人穿着黑色西装,身上还有股香水味,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古龙水味。他个子很高,好看的脸却是面无表情,语气也很冷。
男孩背着书包,唇红齿白的,好在他头发很短,不然真的会以为他是女孩。
他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脑袋莫名地开始痛起来。
提醒着我,这个人从前我认识。
“没做什么,我只是好奇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是谁家的孩子。”女人嗲声嗲气说道,一下就变得十分小鸟依人,“吴小姐说这女孩是你和她干女儿,真的吗”
他冷冷地看了看吴阿姨又看看我,点了点头。
新妈妈赶紧说:“不好意思,现在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回去了。”
她拉着我匆忙离开。
坐在车上时,她神色紧张问:“蓝透是只属于妈妈的女儿,所以蓝透不可以离开妈妈。”
我点头。
我有两个妈妈和两个爸爸,已经够了。
而且我不喜欢冷漠的人。
第三章 背后
新妈妈很开心,先是帮我把浴缸放满水,然后将佣人孙阿姨打发回家自己去做饭了。
这个新家的浴室很大,很干净。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扔进专门放脏衣服的衣筐里,打开热水器,热水从莲蓬头洒出,水汽顿时弥漫着整个浴室。
全身上下都被热水包围并被打湿了,背后的水珠如岩浆般烫灼着肌肤,我想抬起右手,却感觉手在发抖,胸口的心脏仿佛都要蹦出来一样。
脑海中有残像不断涌现,一点一点刺痛着全身。
我闭上眼睛,右手最后还是搭在肩膀上。
突然想起遥远的从前,那时自己还是一只初生的神鸟,那时自己拥有世界最美好的一切。
可是现在
全没了。
但不要紧。
历经无尽的轮回就是为了找到他,为了找到我的爱人。
值得的。
门把似乎被扭动而发出声音。我惊愕回过头,看见的是那个冷漠的哥哥震惊到发呆的表情。
他的目光停在背后。
我皱眉,快速拿起浴缸旁边的沐浴液,狠狠扔向他。
尚明炽反应过来,赶紧关上了门,沐浴液砸到门时发出一声响随后摔在地上。
我坐进浴缸里,水漫出,莲蓬头还在不断洒水,就好像,置身在热雨中。
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倒映在水面上我背后的刺青。
深蓝色的色彩勾勒出美丽的花纹,花纹中间如同用笔镂空出一个弑字,明显的,灼热的,刺在背后。
这刺青提醒着我不是人类的事,提醒着我蓝透,你已经度过了痛苦的千年。
我举起手,狠狠砸着水,水花四溅。
但发泄完只后只能将自己缩成一团,浸在这热水之中。
脑海里有声音回响。
罪人
杀父弑母,刺姐屠爱的罪人。
我洗完澡换好衣服,一出门就看见新妈妈微笑站着,她拉着我吹完梳好头后,又十分兴奋地带我去餐桌。
桌上的菜从天上飞的到陆上走的再到海里游的统统都有,居然摆了一大桌。
“来,蓝透赶紧尝尝。”
我坐下,想露出一个微笑给新妈妈看,但脸却僵住了,笑不出来。
莫非,本人已经成为面瘫了
坐在旁边的尚明炽夹菜的手顿住,好看的脸上刷的变红了,目光一直看着没有人的一边,神情有些不大自然。
对此只有一个想法。
敢看过来就对准着你的眼睛打上一拳。
新爸爸夹了一个又大又香的鸡腿放在我碗里,笑着说:“蓝透吃饭时就不要发呆啊,赶紧趁热吃吧。”
我看着这两个人的笑,莫名感觉到心中暖暖的,使得背后的刺痛都不见了。
很开心。
这里很温暖。
没有冰冷的房间,没有面目狰狞的人。
我拿着筷子的手却停住了。
可我能在这个温暖的家待多久呢。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人类会接受一只幻化成人形的鸟住在一起吗答案是不会的。
记得我叫木丫丫的时候曾经偷听过妈妈和外公的对话,虽然当时偷听完全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吵得太凶了,把还在梦乡的我吵醒了。
而争吵的理由很简单。
那就是我背后的刺青,这刺青出生时就有了,擦不掉。
有人说那是不详。
老人家都很迷信,对这个刺青可以说是十分害怕,每每看见都要往旁边躲,导致母亲被孤立。
然而事实证明,背后的刺青不是不详,那是我还是神鸟时犯下错误受到的惩罚。
尝尽轮回之苦。
永生永世,罪恶之印都无法抹掉。
它会无时无刻提醒你。
你是罪人。
第四章 核桃
绿洲学校很大很多人,还很热闹。
于是我被班上的人围住了。
男女都有,他们像一群还在上幼稚园的孩子在看一只新来的宠物。
他们在一旁说得不亦乐乎,我坐在位置上发呆。
我不是冷漠,也不是面瘫。
我是走神走太厉害。
几节课后大家终于不来,然后我发现他们不来是因为现在午休时间。
我又发现一件事。
不知道食堂在哪里
抱着瞎逛可以逛到食堂的想法,我走出了教室。
走廊空荡荡的,白色瓷砖铺成的路被阳光染上一层淡淡的暖金,我低头边看着瓷砖边走,耳边只有自己的脚步声,感觉有些无聊。
记得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在一条小路上走着,那时也只有自己一个人。
但是,在下一刻,有一个人突然走在旁边。
他的手握住我的手。
结果我发呆之时,“砰”的摔跤了。
还是脸朝地的那种。
一抬头,看见的是尚明炽抱着本子站在不远处,他似乎有些惊讶,因为我看见他的瞳孔微微扩大。
他三步并两步急急走来,而我已经自己站起来。
拍拍身上这件今天刚穿的校服上的灰,低下头看向身后。
有一根银线。
很细很细的哪种,灵力凝成的,常人看不见。
我不等尚明炽过来就转身走人了。
不好意思,直接走人不是因为在别人面前摔倒觉得丢人,也不是因为昨天浴室的事。
而是因为我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走进五一班的班级,只有一个人的教室十分安静。
我看见了她于是打招呼说:“豆丁,很久没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