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才三天
三天后宁怡就看到于哲在她的脚踏车旁等她。
她呆若木鸡地站了半晌,抱着微弱的希望问了一句:“你爸爸呢”
“走了。”少年耸耸肩。
这什么家长嘛
那一刻宁怡真真切切地痛恨起于老爹来。
她如丧考妣地开了车锁,于哲丝毫没察到自己惹人嫌,径直将书袋扔进她车篮里,“我载你。”
“不要”
“那好,你载我。”
“想也不可能”她又不是怪力女“先牵出去啦,离补习中心远点再说。”
“老师,你最近为什么对我这么凶”
“因为你给我造成莫大的精神压力”
“有吗”少年偏头想了一下,“我觉得我对你挺好的呀。”
他不是对她好,而是对狗好
宁怡哼了一声。
当她是傻子吗,先前他对她的态度与对别人的无异,高兴时敷衍一下,不爽了便把人当成透明。
就因突然心血来潮地想养那只狗,就因她倒霉地与狗扯上关系,他才对她亲近起来。
这种会产生麻烦的亲近,她才不想要呢
走出一段路,看看附近没有班上的学生,宁怡才将车把让给于哲,“呐,你载我,要遵守交通规则哦”
脚踏车是按照她的尺寸买的,长手长脚的少年跨上去,看着好生别扭。宁怡偷笑一下,侧坐在后座,一手扶住狭窄的铁架。
“老师,你的车好难骑。”少年载着她慢悠悠地道。
“谁让你长那么高”宁怡随口应他,一面小心地张望,生怕好死不死撞上认识的人,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能不能快点,中午的太阳好晒。”
于哲闻言,突地一转车头,拐进了小路。
咦咦这是到她住处的近路吗,她怎么不知道
宁怡还未及发问,身下突然一个颠簸,头差点便撞到少年背上。
“啊啊啊你到底懂不懂骑车呀”
“你说快点的嘛。”前头的人不为所动地道。
宁怡这才看清楚了,这是一条正要施工的小路,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打了条坑,而于哲竟还在这里飚车
就在她看清的这一小段时间内,于哲又连闪过几条坑道,颠得她七荤八素,眼看前头就是最后一条坑道,又宽又深的样子
“停放我下来,我要走路”宁怡吓得大叫,此时脚踏车前轮几乎已压到了边上
她赶紧抱住他的腰,紧紧闭上了眼睛。
脚踏车停了下来。
宁怡静候片刻,才慢慢睁了眼,虚弱地问:“骑过去了”
前头的男生正转脸望着她,眼神有些奇怪,“老师,不是你叫我停下来么”
“呃”宁怡反应不过来。
大眼瞪小眼半晌,男生又道:“老师,可以松手了吧”
“啊”她才发现自己几乎是贴在人家背上,忙松开手跳下车,涨红了脸骂他:“做什么乱骑车,还拐到莫名其妙的路上来”
“这是近路啊,”于哲指着前方被打通了的一面墙给她看,“从那儿过去,就是你家后面。”
她怎么知道又不像他那样成天混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小路里
“老师,你脸好红。”
“太阳晒的”讨厌讨厌丢脸死了
男生闻言笑笑。
那一刻宁怡突地生出被人捉弄的感觉。
她恼得一拉背包转身就走,虽然没有回头看,却也感觉得到于哲跟了上来。因为太生气,所以她一句话也不说,也不像平常那样进院子看看小狗,直接扔下于哲上了楼。
吃完午饭后终于忍不住,从楼上窗外张望一下,于哲仍是在树下逗着凯瑟琳。
真是,她还是不明白这种什么都漠不关心的人怎会突然对一只弃狗产生了兴趣算了,反正也不关她事,他总不会整个中午都留在这吧。
然后,没过多久,宁怡便听到了门铃响。
她想死
挣扎了片刻,才没冲动地抓把凶器在手中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男生的脸唉,当真心无城府得叫人没了生气的力气。
他也没有别的目的,只是直接去翻她的书架,抽了几本坐在地板上翻了起来。
算了,好歹她书架上的书总比他平时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正经一些。这么想着,宁怡的气慢慢平了,又坐回电脑前弄她自己的事。
过了好一会她才记起要问他吃午饭了没,回头一看,男生竟靠着书架睡着了,脚边还散着乱七八糟摊开的书。
真是受不了。
宁怡起身到他面前蹲下,撑着下巴端祥这张睡脸。
男生的头微微垂着,前额散乱的发半遮住阖上的眼睛,底下两道弧形的秀气眼睫毛。他的面容还没脱去少年稚气,五官也清秀得很,尤其是眼下微张的淡色薄唇,简直是从女孩子脸上直接copy过来的。
就眼前这张睡脸看,宁怡不难理解为什么孙小蕊的表姐会说他在学校挺受欢迎。
虽然清醒时偶尔真会气死人。
他脑袋也不笨,从做题时耍的花招看来可说是聪明,虽然尽乱看书,不过算是能静下心吧可惜呀,心思不放在学习上。
宁怡叹一口气,觉得自己不过当了一个多月的兼职老师,脑袋便开始古板起来。他的未来又干她什么事于家老爹自会照看着,不劳她忧心。
她歪头想一想,“一周又零四天呀”
如果这男生上她房间时都像今天这样,这日子倒也不难过。
第6章1
暑期课程快要结束时,天行有一个例行的出游活动,英语班的活动很简单,不过是组织学生一起去参观仅隔了几条街的教堂。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建筑,现在早已没了功用,所以许多学生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于是一天一个班地带出去,除了要给留下班级上课的老师,其余的英文老师每次都要随行,还有两个外教负责向学生介绍西方人的信仰及一些做礼拜的具体仪式。又因为补习中心的英文老师都是清一色的女性,还特地找理科组借了一个男老师镇场兼照相。
老实说,乙班是四个班里最难搞的了,其他班不是年纪小还不懂事,听话,就是大的太懂事,也很听话,偏就乙班一群活蹦乱跳的小学生,野猴子一样。
宁怡和其他女老师在出发前三令五申,出发后费尽唇舌,才成功地将一班人拘束在队列之中。路上行人皆好奇地望着这支队伍,还有人问:“暑假也有学校活动么”
真的,在进这家补习中心之前,宁怡从不知道补习班也会像学校这么麻烦。
在教堂前面的大街旁重新列队,孙小蕊突地叫起来:“老师你看,那是我表姐耶”不等宁怡反应便兴奋地挥手,“表姐表姐看这边”
对街便有几个结伴逛街的女生停了下来,直往这头看,然后越过街道走了过来。
孙小蕊的表姐老实说,宁怡对这几字没有什么好感,她可没忘了那一系列麻烦的始作俑者。不过真碰上了本人,倒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女,长得颇讨人喜欢的样子,虽然个性跟孙小蕊一样吵。瞧,不过是表姐妹偶然在街上碰到,便又叫又跳的,活跟失散多年久别重逢一样。
嗯也有可能是她自己太老了,酸葡萄地看不惯年轻人的青春。
“表姐,你有进教堂看过吗一起进去吧”孙小蕊看起来与她表姐挺要好。
那女孩犹豫一下,恐怕还是比较愿意逛对街的那些商店的。
她回头小声与同行女生说几句话,有个女生便指了指队伍的后头,孙小蕊的表姐看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
宁怡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总之,那几个中学女生留了下来,教堂本也是谁都能进的,没人会说什么。
进了教堂,学生们终于安静下来,就算是天性活泼的小学生,似乎也被那巨大的十字架与头顶上的五彩玻璃感染了宗教肃穆的气氛。
趁着大家都在围着外教听讲解的时候,宁怡把翻译任务交给另一位老师,躲到教堂后面的小院透气。
在拐角的侧门台阶上坐下,从背包里掏出水喝了一口,方觉得好了些。唉,真感觉自己已经老了,一把脆弱的骨头经不起这些野猴子的折腾。
“于哲”又是一个让她过敏的名字入耳,宁怡一僵,小心翼翼地探头。
草林茂盛的小院里看不真切,隐隐辨出是一个男生前站了几个女生,那身衣服孙小蕊的表姐
晕倒,她为什么老是撞到麻烦场面宁怡当机立断地起身,却发现另一头是个死角,而侧门根本是打不开的。
少男少女的话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声音不大,但是因为小院很安静,于哲语气中的漠然也格外清楚,“什么事”
“呃,这个,你不知道吗我们和你同一个学校的。”
“哦。”男生顿了一下,“我不认识你。”
听着壁脚的宁怡闻言狂汗了一下,觉得于哲的语气实在有些欠扁。
便有另外一个女声帮腔,大概是表姐的朋友甲,“不算不认识啦,她最近不是发过短信给你吗只是你没回,所以我们来问一下,大家做个朋友如何”
“”于哲有片刻沉默,据宁怡对他的了解,他是在回想有没有短信那回事。
上帝请赐福这些有勇气的女生,保佑于哲对这码事有印象。
“那条短信呀”上帝听到了宁怡的话,非常慈悲地发了善心,“我删了。”
晕宁怡差点栽倒。
随即便有人为朋友抱不平,“删了为什么”
“因为我不认识。”于哲的语气似乎在奇怪,仿佛她们质问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啊”又是一个被他这种态度弄糊涂了的可怜人,女孩子们的语气软了下来,“那,现在该认识了吧,我们以后就算朋友了”
“哦。”不明所然的回答,随即是脚步声,仿佛是有人转身走开。
“哎,等等”
脚步停了下来。
“你就这么走了”
“还有事”
“这,我”
“你想怎样,要我亲你”
噗
宁怡刚抽空喝了一口水,又全都贡献给了面前的杂草,幸好几个女生齐齐的抽气声掩盖住了她弄出来的动静,不然真没脸见人了。
她没脸,那几个女生也丢脸,恐怕只有若无其事地说出那句话的少年会像个没事人一样。
这家伙太不正常了
因为于哲成功地打击到了他周围的人,那几个女生飞快地说了几句话便落荒而逃,宁怡没听清楚,大概是“哎呀,你这人怎么这样”之类无意义的娇羞之辞,然后于哲的脚步声也远去了。
这才对嘛,不要再来刺激她这颗苍老的心脏了宁怡按住胸口松了一口气。
“老师。”
才刚平息的心脏又猛烈地蹦了一下。
她一手捂上脸,无力地道:“你是鬼呀”
少年笑笑,也在台阶上坐下,“我看见你的背包了。”
“哦”所以就来吓她搞错没,她又不是故意要听他们谈话的。
男生却没说话,支着下巴歪头看她。
宁怡被他看得有些毛骨悚然,“好啦好啦,我保证不会说出去就是了”
“说什么”
“”她受不了这个外星人了“那你做什么这样看我”
这家伙可是难得正眼看人。
“我只是在想,那女生怎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一滴冷汗从宁怡背上滑落,她假装若无其事地偏脸,“谁知道方法多得很,或许是从旁人那里打听的也说不定。”
“不会啊,有这号码的只有我爸和痞子,痞子知道我脾气,不会随便给别人。”
耶没有提到她耶
宁怡暗松口气,“你打电话给别人,也会留下号码呀,有什么好想的”
“我手机里也只存了我爸和痞子的号码
不会吧宁怡还未开口,又听他继道:“还有你的。”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怎么可能,我又没给过你们我的电话”而且一次都没打过他的手机
“你把手机放在书桌上时,我顺手拿来看了。”
“干吗乱摸人家的东西”宁怡有些火大,声音也不由提高了。
“因为我想知道呀。”
“”一句话,再配上他那副无辜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就足以让所有想对他生气的人挫败。宁怡重又捂住头,“算了算了,我放弃与野兽沟通”
“什么”
“没什么”
于哲不做声了。
奇怪的沉默在周围的空气中弥散开来,本来,是个好天气,教堂后院的草木少有人照管,长得葱葱郁郁。一丛丛修长的草茎散落在他们面前的墙脚下,相当精神地随风转圈,颇有几分古朴的野趣。
四周很静,她身旁的男生看起来又干干净净,与眼前的景致相得益彰的样子,只希望他不要这样含意不明地偏着头看她。
过了半晌,宁怡实在受不了地找话说:“我说你啊”
“嗯”
“稍微表现正常一点,不要随便说些奇怪的话吓人家女孩子好不好”孙小蕊的表姐很可怜呀,鼓了勇气来告白虽然她们的说法是“做朋友”,却得了个落荒而逃的下场。老实说,于哲这样奇怪的人种除了面皮可看,还有什么好的
虽然小女生也只会看面皮。
于哲笑了笑,“不这样说,她们不会走的。”
哦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在吓人
“可如果她们不走怎么办”真的亲下去
“”一阵含意不明的沉默,默默默不知为何,她突然很不想知道答案。
“你不用说了。”她跳起来。
“老师”
“走啦走啦,大家都在列队照留念相了”宁怡头也不回地胡乱应他。
乙班的人果然都已出了教堂,在几位老师的指挥下闹哄哄地照高矮站了几行台阶,他俩最后才到,只好一起站在了外围,负责照相的男老师不满意,“宁老师,你到前头来,个头太悬殊了”
宁怡闻言正要动,身边的男生却在此时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老师,以后不要再把我的号码告诉别人了。”
她一脚踏空。
那年补习中心的告示栏上出现了一张很经典的照片:尖顶红墙的教堂面前,一群像猴子般的小学生做着各种各样的恶搞表情,几位中规中矩的成年老师,一个带了惊讶神情的白衬衫少年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前头以咸蛋超人落水的姿势跌下台阶、看起来摔得无比惨烈的女生身上。
可惜啊,看不清那女生的面容。
走过的师生都如此感叹。
通过这事,宁怡得到了几个教训。
其一,拉皮条的事果然做不得;其二,看起来很迟钝的家伙,往往是可怕的人物;最后,在台阶上照相无比危险,切记切记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安西校长身边跑前跑后,几乎没求爷爷告奶奶地要他撤去布告栏上的某张照片。
安西校长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慈眉善目表情,舒舒服服地享受几天后例如突然就变得很整齐的办公文件,或是凭空就出现在桌上他最爱喝的日本糙米茶,他终于发话了:“原则上,每班都要贴出相片不过嘛,不能排除意外因素”
所以有天夜里,负责校务的老师一时疏忽没关好布告栏的玻璃罩,那张照片便被一阵风给刮走了。
虽然孙小蕊他们杀到了理科组去找照相的男老师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