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平和散漫的表情。
端了东西上来的老板听到他们的对话,随口道:“哦这么年轻的老师呀你们别站着,坐下吃呀”
一句话,断了宁怡打包走人的生路。
她端起满满的宝丽龙碗小心翼翼走出店外,见于哲已在摆在夜风中的小桌子旁坐下了,两手插在口袋中的闲闲姿势,侧着脸,背部呈一个微弯的弧形。他的纽扣总不扣好,总是不经意地露出颈间一大片白皙的肌肤,那样单薄的色泽,真让人看不出这个男生会突然挥拳相向。
因为对方是个弟弟般的少年,宁怡便不动声色地打量,不怕像对待同龄男生一样,稍不注意就让人生了误会。
她将碗放在小桌上,拉了张凳子保持安全距离,见于哲面前空着,便问:“你点什么”
“烧烤。”
“哦”今晚火气这么大了,还要吃那种东西吗
可是男生脸上根本找不出曾凶暴过的痕迹,正常人就算不尴尬,也该会喋喋不休地解释说“是那个人不好”或“只是一时冲动”这类的话吧
搞不好他连她当时在不在现场也没注意。
于哲突然冷不防转过头来,正与她的目光对上,宁怡吓了一跳,忙低下头假装喝粥。
再抬眼时,对方的视线已转开了,脸上仍是心不在焉的神色。
真的,那样的神色真让人怀疑他的胸腔是不是空的,为什么会有人眼睛里好似装不进一点东西呢
这时于哲的烧烤也送了上来,两人无声地吃上一阵,宁怡再也忍受不住这种气氛,开口道:“今天上午的时态练习,我改完了”
“嗯”男生嘴里含着东西模模糊糊应道。
“你都做对了耶”好难得,周围只有英文白痴可供他抄,他怎么办到的
于哲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下,慢慢抬起头来,“你说的时态,是was、is这些东西吗”
“对啊。”最基本的东西,这群中学生却答得惨不忍睹,所以于哲在他们中真是奇迹。
“那个呀,”于哲低下头继续吃,“我根本看不懂文章,一直用一种时态填下去了。”
我这个白痴
宁怡一头重重栽在桌上。
她忘了,她为他们选的是国内编的最基本的教材,却忘了这类教材往往有个弊病:重复练习,毫无变化
沮丧地抬起头时,却发现对面的男生愣愣地看着她。大眼瞪小眼半晌,男生“噗”地笑出声来,一手捂住了眼睛,“老师,你不要总这么耍宝好不好”
宁怡傻傻看他,看那掩住眼的修长手指,看手掌下露出的脸部柔和曲线,还有那忍俊不禁的笑唇。
晕,他竟然还有虎牙
少年人果然还是笑起来比较可爱。
不由面上一红,低了眼假装吃粥。
搞什么她方才的心态简直像中年变态大叔垂涎小萝莉
不过却是头一回见这男生露出开心的笑容。
他平时的笑,扯扯唇,很敷衍的,没什么真心。
唉,原本该是多好的少年哪,安安静静的,心情好时又温顺又听话,心情不好顶多只是睡觉看闲书,从来不打扰别人的。也不像痞子男之流爱讲低级笑话,虽然看的书不加选择了点,今晚表现吓人了点
宁怡想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抬起头来,“于哲,那个那块破黑板被安西校长看到了哦。”
“嗯。”一点都不在意的回应。
“然后校长拨了你老爸的手机。”她不是故意偷听,只是经过校长办公室时不小心听到,真的
男生的表情仍是没有什么变化。
“你爸爸,不会对你怎么吧”宁怡担心地问道,痞子男就自爆过他家老爹抽起人来很凶,要不这群男生也不会这么怕家长。
“不会。”于哲笑笑,“他目前不在本地。”
“哦。”原来又当“空中飞人”去了。
宁怡宽了心,转移话题:“酒店里没吃的吗,你一人出来吃夜宵”
“腻了。”男生抬起眼,突然冒了一句:“好吃吗”
宁怡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她的冰粥。
“还好,虽然比不上我老家的甜品,要试试吗”
“好。”少年说着,探头过来一口咬住了她手中的勺子。
然后直身,并未对嘴里的东西做出评价。
“”宁怡倒抽一口凉气。
又吃回他的烧烤的男生掀起眼,露出探询的表情。
“没、没事”没事才怪
她眼皮抽筋都快抽疯了,握着勺子的手控制不住地抖起来。
恶这人有没有常识她说的是让他再叫一碗耶做什么发神经咬她的勺子啊他野兽吗
上面都是她的口水现在又多了他的
宁怡忍住摔勺子的冲动,看了看碗里所剩无几的冰粥,直接放弃。
“老板,结账”她将钱丢在桌上,径直牵起脚踏车,头也不回地向后扬扬手,“bye”
没有去听于哲是否又说了那句“老师再见”,也不管对方会有什么反应,直接将脚踏车飚到最高速度。
反正这人绝对注意不到异样。
宁怡已将这男生看清楚了纯粹一个野兽少年
野兽,animal,评论家常用来形容呼啸山庄中男女主角的词。那一对牵手游荡在荒野上的少年,眼中没有这个世界,只有彼此。
千万别惹到野兽,否则他会恶狠狠地扑上来咬住你的喉咙,人类言语无法与其沟通。
宁怡不知道属于于哲的“凯瑟琳”是什么,哈,也许是他的那些闲书。
总之,逃得越远越好。
逃得远了,才能安心。
第3章1
接下来数日,果真如宁怡所料,她与于哲的关系并未因那晚的巧遇而有所亲近。突兀地离开教室后的第二天,这个男生就像没事人一般照常来上课,自然也照常睡他的觉。对宁怡,除了必要的敷衍与那句“老师再见”,他甚至很少正眼看她。
宁怡也不看他,额外补习的时候,常常是痞子男等人都被她“关照”过了,却有意有意地跳过于哲。有时上乙班的课,会习惯地将目光投向最后一排,下一秒便又醒觉地飞快移开。
如此平平安安过了两周,若不是因为孙小蕊,这个暑期该会是她与这奇怪少年唯一的交集。
小丫头是在下课后神神秘秘地找上她的。
“老师,”她说,“你能不能帮我要于哲的手机号码”
宁怡讶然看她,“手机号你要他的手机号码做什么”
“哎呀说来话长,我有个表姐与于哲是同一个学校的,上次呀我同她提起我们补习班有个男生把黑板砸破这事,被表姐知道了于哲也在这个补习班。她说他在学校挺受欢迎,就是不大理人,然后我就答应帮表姐弄他的手机号码了。”“这个然后跳跃幅度真大,”宁怡叹气,“孙小蕊,你是不是在表姐面前吹嘘与人家有多熟多熟,才招揽了这种麻烦差使”
“只吹了一点点啦,”孙小蕊厚颜道,“老师,你不是为那几人额外补习吗交情肯定不错,帮我问他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自个问”
“人家不敢嘛,再说了,要是被误会我对他有意思怎么办”
宁怡斜了眼看她,“我是来教书的,不是拉皮条的。”
“老师好老师,你就帮个忙吧”这小姑娘开始使出缠人手段。
宁怡被她叫得鸡皮疙瘩陡起,忙甩开她缠上来的小手,“少来,你离我远些”
“就不”连八爪章鱼似的身子也贴上来了。
宁怡努力迈开双脚,拖着这个“布袋”走了半条走廊,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
“你放手。”她懊恼地道,将头抵上墙壁。
孙小蕊一听便知她让步了,忙松了手欢呼:“就知道老师最好了”
“”不是她人好,而是孙小蕊太难缠了
宁怡自暴自弃地闭眼。
她知道于哲有手机,大概是他的空中飞人父亲为方便联络给儿子办的。之所以这么猜,是因为从没见他频繁给朋友发短信过,大多数时候,他的手机只是充当mp3.
她查了下学生资料,上面只记有家长的联络方式。
与于哲亲近的人似乎不多或说是没有痞子男也许知道他的手机号码,可是这般旁敲侧击会很奇怪孙小蕊怕被人误会,她难道就不怕吗
非得要亲自问他
依宁怡对这男生的了解,他要么直接拒绝,要么便二话不说写下来,连原因都不会问,倒不怕他生了多余的想法。
可是她问不出口。
宁怡烦恼了一日,上午的额外补习过去了,下午的课也过去了,期间她数次踱到于哲桌前,却又在他抬起头的前一秒假装没事地走开。
晚间没有排课,再不问,明日又得应付孙小蕊那缠人丫头。
宁怡从办公室窗口望着于哲与痞子男那帮人拐进补习中心对面的小巷里,当机立断地将东西扫进背包,追出中心大楼。
巷子很长,她追到巷口时却不见那几人的身影,失望的同时不由也松了口气,真是,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惧怕与那个男生打交道了
宁怡往巷里走了几步,两旁的店面又小又阴郁,给人感觉并不好。她有几次离开补习中心时碰见痞子男几人往这边走,有时于哲也会跟着他们,像是常常混迹其中的样子。
换了平时,宁怡绝不会有探究的兴趣,可如今既然到了这巷里,顺便看一看也无妨。
她便走边瞧,不知不觉已进了巷子深处,前头又有一条略宽的路,偏折着与小巷连在一起。在像是建筑工地的空地旁有间小卖部,她的目光无意中与门口正在喝水的一人对上,那人瞪大眼睛,冲口而出:“老师”
里间的几个少年闻言立时僵了动作,待看清是宁怡,松口气的同时纷纷骂痞子男:“要死啊,也不喊清楚,害我们以为是学校老师”
宁怡远远站着望他们。
那屋子小半摆着吃食杂货,剩余的多数空间放了数张球桌,屋里几个十多二十岁的少年皆提着球杆,有些嘴上还叨着红红的烟头。
于哲也在里头,痞子男喊时,他抬脸望一下宁怡,没什么表情变化地又将目光转回了球桌上。
“老师,你不会也学我们学校那些老头,做跟踪调查吧”痞子男惊讶过后,吊儿郎当地同她打招呼。
“谁那么无聊了”宁怡翻翻白眼,“我只是路过。”
“路过啊哈,站那么远干什么,要不要进来一起玩”
“我不会玩桌球。”宁怡说着,仍是站着不动。
这样的地方,她从来不曾涉足,虽然不像补习中心的其他老师那般对这帮人抱有偏见,可也无意插足他们的世界。宁怡的看法很简单,谁都有偏好的生活方式,彼此抱有善意就成了,不必勉强去了解。
照她的原则,此时应打了招呼便走人才是上策,可是脚下生根似的动不了。
为什么因为于哲也在
少扯了,眼下这种环境根本不可能问他手机号码。
“老师,别杵着了,想看就进来吧,我们又不可能吃了你”痞子男嘻嘻哈哈地扯住她的背袋拉了过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宁怡竟真的随他进去了。
桌球室里除了痞子男这一群人外并无几人,都没注意到她,将她拉进来的痞子男也只哈啦两句,便被叫上场了。宁怡自个看了一圈,瞧见于哲一人占张桌子,从开球直至最后一球入洞,毫无停歇地打下来。
她不懂桌球,只觉他动作利索得很,握杆对准目标时,拉开的指尖、袖子挽至肘上的白皙前臂,直至低俯的背部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线。从侧面看来,黑眸里的神色也是少见的专注,偶尔有几绺发丝散落眉间,那双眼睛仍是眨也不眨,便连睫毛都不见抖动。
只是脸上却没有表情。
他玩桌球,与独自看书时一样,自个形成别人难以入内的世界。
宁怡站在痞子男这桌,偏头远远看他。
“很奇怪吧”突然有人说道,将她给吓了一跳,却是痞子男不知何时又来到近旁。
“是啊”宁怡含含糊糊应声,“你们一块来的,为什么不一起玩”
“他就是这样,”痞子男耸耸肩,“从来就是一个人打,谁会自讨没趣邀他”
“你们不是很熟吗”
“谁说的不过偶尔凑在一块而已,充其量是同班几年,比较了解。”
说话间于哲又结束一局,痞子男不由吹了个口哨,“乖乖,这小子其他方面同我一样垃圾,就桌球打得漂亮。”
宁怡也有同感,便连她这个外行人看来,也觉瞧于哲击球确是一种享受。
此时另一桌上也有几个青年往这头看,其中一人走过来道:“哥们,比一局怎么样”
于哲闻声抬头看他一眼,注意又放在了球上。
宁怡突地有了不详的预感,这情景,怎么似曾相识
“喂,你聋子么,听不懂人话呀”那青年抬高了嗓音。
痞子男也觉不妙,忙过去插在两人中间,同那青年套近乎,“大哥别理他,我这朋友人自闭,脑子有问题。”
他还真敢损人宁怡不禁为痞子男捏把汗。
啪嗒两声,是于哲似乎没听到两人的话,又一杆将两个球击进洞里。
青年冷笑几声,一把推开痞子男,“脑子有问题球打得还挺顺溜我瞧他问题不是出在脑子上,而是眼睛长在了头顶”他一杆将于哲瞄准了的球扫到一旁。
于哲似乎这时才注意到他,收了球杆直起身。
宁怡仿佛又在他眼中瞥见一扫而过的寒芒。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拉起背包挡在了他身前,直面那个青年。
几秒钟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搞什么,这些不良学生个个都比她高大,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母鸟护雏似的可笑举动,真把自己当作热血教师了不成
不关她事,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补习班兼职老师而已啊
身后的少年似乎也有些惊讶,“老师”
“老师”青年“噗”的笑一声,不怀好意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宁怡一通,“这么嫩齿的老师还是现在流行叫马子老师了”
宁怡尚未想好怎么反应,便瞥见于哲手中的球杆动了起来。
“不要”她脱口而出,回身双手抓住他的单臂,使了全力才阻了他的动作。
“干什么,想打架呀”青年那头也是乱哄哄的,是痞子男几人插了进来,边好声好气地应付青年,边猛朝宁怡使眼色。
她省得,拖了于哲要往外走,连拉几下,对方仍是一动不动,她有些火了,一巴掌拍在他持杆的手上。
球杆应声而落,于哲低头看了看她,乖乖地任她将自己拖出了店门。
第3章2
宁怡拽着他一路不辨方向地乱走,直至从不知哪个路口穿到稍为繁华的大街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了步。
心脏仍是跳得有些快,她弯腰支住双膝喘口气,发现自己仍抓着于哲,赌气般地甩开那只手。
“老师,现在是去哪”那个家伙,那个差点要抡了球杆与人干架的家伙,竟还一脸没事地问她
宁怡怒气涌上心头,猛地直了身用手指戳他,“你没脑子吗只会用拳头吗嗯尽给别人添麻烦还”
还老让人担心。
她情绪一激动便说不好话,只死命地戳他胸膛,戳戳戳,真希望能戳个洞出来,好看看这个人的心到底是怎么长的,有没有叫做常识的东西
于哲忍了一会,终于伸手捉住她的利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