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听了,像是触电似的,想立刻去找大伯论理。
“不过,你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
母亲听了羊子角角的话,回忆着过去赵益春做的事,气得五脏具裂。他不但占了屋基里的菜地,连周围的果树都占了,每年秋天结得黄澄澄的果子根本没考虑这是别人的,爬上树就去摘,一直要把树上的果子摘完剩下几片树叶。后来他的几个儿子闹分家没有地方建牛圈又把屋基占了。
母亲很脑怒,第二天清晨便去和大伯论理。大伯的四个儿子和儿媳妇都在家,见母亲是来吵架都站出来助威,站在屋檐下盯着母亲,眼珠子里流露出可恨的光芒。
大伯是满脸胡须,横肉甸甸的五十多岁的老人。他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人,喜欢破口大骂怯弱的人。有一次他和村里的“五保护”闹架还动手打了人家。老屋基有几块菜地被东占一点西占一点,就只剩下一小块连菜都栽不上了,他不是把柴禾堆在上面就是放鸡鸭来吃。母亲拗不过,没办法。
大伯见母亲来势很凶就鼓着脖子,涨着脸和母亲乱骂。他欺侮母亲无兄妹,暗忖打死她也没人来管,便从家里拖了一根一米多长的铁棒冲着母亲来,准备来吓唬她。母亲是一个有理不服输的人。她从来不因为别人凶狠恫吓而畏惧。
母亲知道他的心窍,揣了一把菜刀在身上。大伯的几个儿子见到母亲从身上拖出菜刀,脸色惨白立刻把大伯拉了回去。几个媳妇忙上前假惺惺劝解,把母亲生拉硬扯在一边去。
星期六,志成兄弟回家来提菜。母亲和他们说了家里这事。
志成问:“为什么呀”
母亲说了原因。
“欺人太甚了我马上找他论理”志成听母亲说,很愤怒,破口乱骂,他根本不顾他是自己的长辈了。
“今晚别去了他们人多势众,伤着你,明天去”
第二天,天刚亮,志成一个人去了。
“你叫什么长辈,狗眼看人低”他边走边骂。
他走进大伯的院子里就吼:“赵益春,你给我滚出来”
赵益春大伯在厨房里,看见志成忿恨的模样,心也软了像一颗被六月太阳暴晒焉了的白菜,和蔼地说:“有什么事啊”他徉装没发生什么事一样,说着像蜗牛行走一样从厨房里慢慢吞吞地出来。
“你为什么撬我家的石板填我家屋基建牛圈”
“这这是益孝叫我撬的。”
“这是他的吗关他什么事”
“不是他的,我给你抬回去。”大伯知道他给志成惹火了。
赵志成气的发绿的一对眼珠,恨不得把他吞吃,忿恨地指着他说:“我警告你曾经你欺我们,我就让它过去了,现在你还是不知好歹,我和你没完没了”
赵志成一气之下,如同破炮竹,像泼妇骂街一样。闹得周围的人都来看笑话,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议论不休,志成没听他们议论的内容,只是一味盯着大伯生气。
母亲起床不见志成的踪影,想起志成昨晚说的话,和志宏冲冲地赶了上来,只看到志成气势汹汹地骂大伯,几个儿子和儿媳平时的尖牙利齿也没有话说了。她也没多说话。母亲心里想,让志成这样骂一次也好,免得他把我们当着面团随他拼。
全寨的男女婆娘都站在一旁看热闹。大伯的四个儿子和媳妇站在墙院里发愣。
寒假转眼到了,志成回到家帮着家里种洋芋。这天,赵志成刚放下农具。母亲从晒谷场边过来,看见志成的亲伯子赵益孝和赵玉清吵架,跑到志成面前说:“志成,你益孝大伯和玉清家又吵架了。玉清两口子扛着锄头去挖你大伯和伯妈。你大伯和伯妈像老鼠一样忙钻进屋去把门关得铁紧。赵玉清两口子用锄头打门,打得轰轰地响,我见了没有过问。我们受别人欺侮,他们不但不壮胆,而且在旁边添油加醋的,现在看谁钻出来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赵玉清是赵告告的三弟。他过去和志成亲伯子家很友好,按村里人说,共一条裤子,同一个鼻孔。干农活时,志成的亲伯伯常常帮着他们干,还在背后说志成母亲的坏话。志成记得很清楚,有一年,他们家没有猪菜,伯伯看见志成的母亲在田野里抓野菜,他把田里的青菜当着母亲的面砍了几挑给玉清,边砍边说话来撩拨母亲。但日子不长久,伯伯的二女儿志云被拐卖了,有人在中间挑拨说是赵玉清家两口子。因此,玉清和他家反目成仇从此不再来往,还经常冲着他们破口大骂。
在中间挑拨的人是邻村李家寨的李财发,过去他和玉清很要好。玉清的妻子杨红芬在家常听见伯妈打骂志云。虽然志云是二十岁的大姑娘了,但是没件好衣服,没有顿好饭吃,每次吃饭都是吃剩下的,每天在家唤来唤去的就像任凭奴隶主使唤的奴隶一样。杨红芬就和李财发的妻子陈圆圆暗地商量把志云骗去卖了,他知道志成伯伯和伯妈的脑子像猪脑子,很简单,想发一次横财。可是李财发私心很重,有一天扛着斧子在赵玉清的封山林里偷树卖被人抓个正着。赵玉清认为李财发是以熟相欺,不分青红皂白,一气之下告到乡政府罚了李财发八百元的款。从此两家也反目成仇。
不久,志云果然被卖了,而李财发没有占到便宜,就当着村里许多人说是赵玉清家两口子卖了。他们叫伯伯去法院起诉他们,他愿意作证。他说,曾经杨红芬和他妻子说过。
赵玉清两口子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寨上姓赵的一族人当着面,背着面指责他们两口子不是人,没有长心肝。
一年后,志云在安徽写信回来了,说是何运付的妻子赵梅英和她姐姐拐卖的。不知这风声从何处漏了出去,赵玉清和妻子便找伯伯和伯妈论理。他们两家又是房屋挨房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玉清和妻子天天拿着锄头棒子冲到他家门口又吼又闹的,吓得伯伯全家人几天不敢归屋。
伯伯和伯妈知道是何运付的妻子拐卖的,却不敢去法院起诉她们。他们知道他们家一族人不好惹,人多势众,便就此罢了。
志成听母亲说便问:“志国不是和他们很好吗为什么他们不站出去呢”。
“你难道不晓得你志国大哥两口子呀要别人的东西,他会厚着脸皮了,嘴说得比蜂蜜甜,出事了,早以躲到九霄云外去了。”
母亲说,“你大伯和你伯妈钻进室里不敢出来,玉清三弟兄都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铁棍子。我听告告说,若你大伯出手打人,他们三弟兄就打死他。”
“他妈的真是目中无人”
“关你什么屁事你爸爸去世时,你大伯还请赵告告出来作证,说我们欠他的钱。他们还暗里商量夺我们家瓦”
赵志成横竖怎么想,他与自己有干系。他是自己的亲伯子,他受人欺我们不去管,以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人不能眼睁睁地看见他受欺侮他放下农具朝晒谷场跑去。
他喘着粗气跑到大伯家,看见玉清拿着锄头“呯呯”地乱捶大伯家关得铁紧的门。伯伯和伯妈躲在屋里吓得像一只关在笼里的野兔,哆嗦发抖。
赵志成气冲冲地跑到玉清面前鼓着脖子指着骂:“你妈的玉清你有种再捶一下”
赵玉清看见志成气得像愤怒的老虎,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停了下来。几兄弟面面相觑,不敢言语。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志成会钻出来。
“你家妈的,真是目中无人,欺人太甚了”赵志成像老虎一样咆哮。
赵玉清放下锄头和志成来论理,嚷:“谁叫他两口子张着乌鸦嘴乱栽人”
“他栽你什么”赵志成双手叉在腰间,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把他捏成肉饼。赵玉清有点畏惧,身子直哆嗦。
“他说我拐卖他二女”
“不是你又是谁呀嗯”
“你凭什么证据”
“你又凭什么证据说不是你呀”
赵志成用手指到他的额头上高声怒吼道:“你猪肚子里有几根花肠子,难道我不知道你以为你不说出来,别人就不知道”
赵志成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把赵玉清气坏了。
“志云一定是我拐卖的吗”
“我以为你不承认你现在自己说了大家听着,我没有撬开你嘴巴说的”
赵玉清急了:“我在那儿说的”
“这儿呀刚才你不是说是你拐卖的呀”
玉清准备辩解,赵志成没等他说又吼道:“你别以为你兄弟多就把别人当人看”
杨秀健看见玉清下不了台,就钻出来,笑着一张狐狸脸说:“算了,寨上人一个少说一句。”
围观的人看见志成板着一张猪肝脸,都来劝说。
母亲稍会来看见志成不见了。她唤几声,没有回答。她知道志成一定去大伯那里了。她了解自己孩子的脾气,最恨别人欺侮弱小势力的人,她匆匆地往那儿跑。在那儿,母亲看见志成气势汹汹地和玉清吵。她瞪着眼睛责备:“你和他吵什么呀啊别人吵架,关你什么事”
“妈,你知道什么”
“你担什么闲心呀你受人欺谁又来关心你”
“我就是看不过去偏要管”
母亲知道他们家在寨上很多人都嫌厌,怕事情生出是非,硬拉着他往家里走。
“你大伯关心我们家,你爸爸不会死得那么早现在你们长大了,寨上人总有些惧怕,常在你们面前说话暖心。过去你伯伯不但不疼痛我们,而且和别人吵架他火上添油。现在你们去帮他争面子,他们以后和玉清好起来了,纠在一起整死我们”
赵志成没有说话。虽然家族里心里没有装着他们,但是看见伯伯老态龙钟的窘样儿,像一头累得晕头转向的病央央的老黄牛,别人不把他当人看,他怎么放得下心呢
继父耕田回来,穿着草鞋,一双脚冻得通红,好像身子在发抖;长满老茧的手,开了许多裂,活动起来显得有些僵硬。他听母亲在责备志成,拉着脸,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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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跳龙门 第三章 春节忧伤
春节来临,赵志成看着一贫如洗的家庭,一家人像被人送到一个渺无人烟的山洞囚禁一样。他看着母亲仍然穿着她二十年前的嫁衣,每件衣服都是缝缝补补很多次了。为了让兄弟俩读书,她根本不怕羞辱,像一位解放前流落街头可怜的乞丐,食不裹腹,衣不遮体。
种好了洋芋,母亲便忙着做过年的东西好给外婆送去。这天,母亲把米浸泡透了,吩咐志成挑着去打米场。
“志成,你去打米粉时给运付说,现在没有钱,以后有钱了给他。”
赵志成没有说话,每次去打米都没有钱,都欠着,这次不知道运付是否高兴。在秋庄寨只有一家有打米机,打米都得看脸色行事,若不高兴,或者得罪了他,挑去的稻谷被老鼠吃了一半才打。
赵志成挑米到运付家,刚放下,运付立刻迎了出来,不敢半点怠慢。他知道秋庄没几个高中生,若志成兄弟俩考上大学,毕业出来当官坐府,可能有事求他们,走弯路。
“志成,你回来真是勤快哩”
“没办法,家里活忙。”
运付的妻乜斜着眼伸出头来看,撅着嘴像只刚下蛋的麻雀叽叽喳喳地说:“以前的打米钱还没有给,现在又来打米粉”
“他们家兄弟俩读书,靠他那几块钱干吗”
运付和妻子在一旁说,赵志成假装没有听见,放下箩筐,挪了一把椅子坐下。
赵志成打了米粉回家问母亲:“妈,我家以前打米的钱还欠几挑的钱没有给呀”
母亲听志成这样问,怔着有点莫明其妙,问:“怎么了,是不是他们说什么啦”
“梅英说我们家以前欠他家的打米钱还没有给。”
“他们家不同样欠我们家的钱”
“什么钱”
“他在我家拿几把木椅,几个月了一分钱不给,也是几十块钱。”
这木椅是志成的继父做的。志成的继父学了几门手艺都是猴子辦玉米,学一门丢一门。他原来是学裁缝,他来到志成家里后,缝纫机却留在四川老家给了他的侄子。母亲好几次叫他拿过来,找点零用钱。他常拉着脸说:“我这边不熟人,有几个人来我这儿”
那一年,志成上初中没有学费钱,家里穷得发慌,村里来了一个湖南人在寨上做木椅挣了不少钱。继父眼红了,便请他到自己家里来打了几把,偷偷地学,椅子打好,他也学成功了。他便在家里砍了些树来做,没有钱时就挑到街上去卖,揍几个零花钱。周围的人知道他会做椅子,请他去,他不去。别人没办法只有上门来买。
志宏干农活回来,听母亲说事责怪她:“为什么不去问呢”
“你怎么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欠别人的钱,真的不要人啦有什么办法依理去说,他倒过来说你,欠你的心痛,天天挂在嘴上,欠别人的就放在耳后边算了,终有一天你们读书出人头地了就好了。”母亲说着忙着在灶背后转来转去的做她的活。
母亲用米粉和着热水,手脚忙乱的,皱着眉头很痛苦,也许生病了。志成忙着去扶她:“妈,你歇歇吧让我们做。”
“你们不会做,还是让我做。”母亲说,“你叔回来看见我们没有做好又要挨骂。”
母亲说着,头感觉像装铅一样,眼前一黑,瞬间昏厥过去。
“妈,你怎么啦”志成冷汗被吓了出来,不知所措。
志成和志宏立即去扶她在椅子上坐下。
半晌,母亲清醒了说:“我的牙痛得揪心。”
“你怎么不说呀,有病就休息。”
“我坐着,你们又不会做。”
母亲坐在椅子上,手捶着胸,痛得泪水和清口水直流。
“妈,我去街上买点药来。”志成说。
“买什么药街上那些药店是假药我每次买来都吃不好,现在别去买了,别可惜钱”
黄昏,继父放牛回来了,看见母亲坐在椅子上,手捂着胸,板着脸吼道:“还坐着呢天黑了,还没有把饭做好,不知去那儿磨蹭了”
母亲瞪了他一眼说:“是你在家更快呢”
“你怎么啦”
“今天我的牙齿痛得像针刺”
“你有病,叫他们做不行这么大人了,不知还惯着干什么”
继父阴着脸来帮着干。他边做,边粗声粗气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去外婆家”
“后天明天叫杨秀健来把猪杀了。”母亲说。
“昨天,杨秀健和我说,他要给杨秀风家杀。”继父说。
“他和我说一定要给我家杀”
屠夫这手艺在他们那儿挺俏的,他想给谁家杀就给谁家杀,容不得你说。倘若要是遇上好节日,砍肉的人多,屠夫这时他就会给他心窝子里的人杀,卖上好价钱。赵志成家一般是得不到的。母亲每年都知道那些节日,猪肉在市场上贵。她好几年把猪喂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