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孩子路过时,都会指着他,说各种难听的话,骂他是怪物,是野兽,是畜生。
每当如此,长毛男孩虽不会还嘴,但却会蜷缩在树根下,哪怕那些孩子拿石子打他,把他打得头破血流,也是不发一言,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眼里无神而空洞,是一片死灰的颜色。
陈雨站在远处,悄悄看着。
看到远处飞来一只色彩斑驳的蝴蝶,在男孩头顶飘啊,飞呀,然后他就会眼睛发亮,绕着老书跑啊,追呀。结果额头狠狠撞在了树上,蝴蝶也飞远了,不由得一屁股坐下,看着蝴蝶消失的方向怔怔出神。
过了不久,他又活跃起来,就地捡来一块方形的石子,用手捏着,当成是汽车,在地上推呀推,嘴里快乐地喊着:“嘟嘟,嘟嘟……开快点,再开快点啦。”
渐渐地,他仿佛是饿了,再也没有力气走动,便倚在树根下,脸色发白着,奄奄一息。冷不丁又看到,头顶的树干趴着一只知了,他蹑手蹑脚绕到后面,手掌快速一捂,就这么捉到了,雀跃地跳起来,兴高采烈嚷道:“知了知了鸡肉味啦,真美味,咯嘣脆……”
在此之前,陈雨一直觉得老天对自己很不公平,但看到长毛的男孩之后,她发现,自己其实比他幸运一万倍。
起码,她不愁吃,不愁穿,出门在外,也总会迎来各种尊敬、羡慕、赞赏的目光。却不像他,吃不饱、穿不暖,只能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还被人视为怪物,受尽了唾弃与白眼。
老树下的这一片小小的空地,仿佛已经是他的全部了。
陈雨开始觉得心酸,不由得想起了,很久之前,她妈妈教育她的那些话。
于是,她开始去接近那个男孩,从最初的抗拒,到慢慢接纳,再到最后的形影不离。
两人成为了很要好的朋友。
通过逐渐深入的了解,陈雨觉得他跟自己更像,同样没有妈妈,同样无法从父亲那里或得关爱,而且,男孩还跟她弟弟一样,名字中有着一个海字,于是她亲切地叫她小海,他也会喊她一声阿雨,虽简简平凡,却又包含着别样的感情。
渐渐地,小海变得开朗起来了。
陈雨又开始教他读书认字,从最基本的拼音教起,仿佛不知疲倦,往往一教就是一整天,而小海的记忆力也极强,几乎是过目不忘,无论是什么内容,她只要讲上一遍,他就能倒背如流。
就这样,两人的感情愈发深厚,除了上午的学习之外,两人就开始了满世界的疯玩,上山掏鸟窝、下山逮鱼儿,累了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晚上也依偎着一起,去看那点缀了漫山遍野的萤火虫。
那短短的两个月里,是陈雨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她已经彻底把小海放在了心里,牢固得再也无法割舍。
否则在中秋节那天晚上,她差点被那个酒鬼糟蹋,失魂落魄回到家之后,面对她爸那审讯般的目光,她也不会咬紧牙关,半字不提。因为她明白,一旦她爸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以他的手段,不光那个酒鬼跑不掉,就连小海也会难逃一死。
当然,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也曾恨过、失望过,但是在后面整整四年的时间里,却又尽数释怀了。
否则她也不会在偶然得知,小海去了五中读书后,会瞒着她爸,也悄悄跟着转学过来。
她一直都没有忘记,那个夏天,那段短暂的回忆,还有那个有着一身她看起来,其实非常漂亮的灰白长毛的男孩,只是因为自己严格的家教,还有不近人情的父亲,她一直把那些东西埋藏在心底,不敢随便触碰。哪怕在四年后再次重逢,她也如愿见到了刘海,她仍旧只能表现出一副冰冷模样,不敢跟他有任何交集。
有时候,相逢不如不相逢,相逢,又何必曾相识。
茫茫四年里。
他的苦,她不懂。
她的心,他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