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孟英到底没能达成所愿,将文启带回京口。
不过对于他来说,也不算完全白跑一趟,毫无收获的。
虽然当时被文启明堂正道的将了一军,噎得无话可说,但心里头总归不满的。只不过鉴于有外人在场,有些话儿自是不好这么大喇喇的直接宣之于口的。
眼见文启不给台阶他下台,张了几回嘴,还是只得向秦老爹提出,能不能容他们叔侄谈一谈。
秦老爹自然应诺。
他一打眼,就知道王孟英同文启一样,怕也是遭了大罪的。兜兜转转,死里逃生,叔侄俩还能再见,着实不易,倒是触动了秦老爹的心肠了,自然要给他们些许私密的空间,叫他们叔侄俩能说说体己话儿的。
可家里头一众眼巴巴的小字辈们自是不免担忧的。
自是不担心文启在语句、拳头上吃亏的,怕的就是文启被王孟英三两句鬼话一糊弄,就傻乎乎的信了他的邪。
不得不说,在小字辈们眼里,甚至在花椒看来,企图带走文启的王孟英已经不能算是好人了。
好在文启并没有这样好糊弄,更不是个傻的。
从日昳到日落,经过反反复复的沟通同商榷,最终同王孟英达成了初步的共识。
只王孟英嘴上虽然应下了,可因着同他的计划大相径庭的缘故,这心里头自然不会舒坦的,仍旧迈不过这个坎儿。
心存顾忌,或者说打心里对文启、对秦家都极为忌惮。
他对文启的印象其实并不很深,只知道族里头大概是有这么个孩子的,毕竟他们三槐堂王氏也曾传承有序枝繁叶茂,里外里那么些个房头,他确实不能记住且认得每一个丁口的。但他同文启的父祖却是都曾打过交道的,尤其文启的父亲,也就是他的族兄,他们小辰光还曾是同学,一道在族学里头念书来着的。
自然知道这二位俱是实诚人,安安分分老老实实,族里头难得听到他们的声音。哪成想龙不生龙,凤不生凤,老鼠的儿子不但会打洞,还会上天,文启小小年纪竟就这样的jiān刁,可是半点不似他们王家人的。
再一想到文启被秦家抚养了这些年……或许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缘故。
不禁摇头,只不过既是已经勉强谈妥了,自是不敢久留的。
王孟英当时就婉拒了秦家留客的好意,夜里头坚持歇在了崇塘的客栈里,却是基本没怎的睡,熬到天亮,就又登上了驶往京口的商船,离开了崇塘。
一来一回行程七八天,却总共在秦家待了不到两个时辰。
作为族叔该说的话,更是一个字儿都没说……
然后到了八月中旬,秦连豹一行从新安府回来后,仅仅在家过了个八月半,休整了三五天,秦连豹又再次出门,带着文启同罗冀前往京口,去履行文启的承诺。
也就是在当年签订的一干契书上头,复又添上了王孟英的名讳。并应王孟英的要求,文启还额外同他签了一份契书,同意待七年期满之后,由文启出面将当年托管给他人保管的产业收回,除开文启自家的一份私产外,会将三槐堂名下的所有产业集中归于公中,并由王孟英日常打理。
至于文启,则有监督的权利。
倘若一旦发现王孟英有隐匿、侵蚀等弊行,将会按照族规,论以惩处。
这是文启同王孟英达成的共识,也是各自一连退了好几步的结果。
其实按着王孟英来时的筹划,文启既然还未弱冠,还是个孩子,接了他家去,不断了他的嚼裹,也算是族亲一场了。
哪成想文启小小年纪,这样难缠,一步不肯退,不肯跟他回去不说,也不同意将托管出去的产业要回来,只说还有五年辰光,五年之后,待他弱冠,再来协同处置祖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没有法子,文启不肯让,他又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回家去,只得让步。
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就没个收梢的辰光了,让到最后,不但只能同意文启暂且不回京口,也同意五年之后再收回产业,更默认了文启关于暂且不设族长管理宗族事务以及家族事务的主张。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这是文启面对王孟英时的路数。
其实文启早已心中有数了,毕竟王孟英先前寄给他的书信中,没有同他话过一句当年,也没有同他说过一句自己的处境同情状。
这回人都亲自过来了,也没有提过哪怕一个音儿。
就好像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何况他不是看不出来,王孟英怕是连心眼子都被祖产同私产糊住了。他当时就知道,自己同这位族叔不是一路人,他们之间是有断层的,自然不会掉以轻心,怎的可能跟着他的脚步走,任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的。
既然已经说开了,那这个规矩,自然得由他来定。
只在秦家阖家看来,其实别说文启不能答应回家,不能答应把托管的产业要回来,就连将祖产交给王孟英打点都不能答应的。
花椒几个已经侧面打听过了,王孟英在自家待了两个时辰,却没有关心过文启一句。饶是文启这都说到话头上了,譬如告诉王孟英秦家如何救了他一命,又如何教他祭祀祖宗父祖的,再有打听王孟英可否成亲,王孟英却始终没有接茬。不管说甚的,都只听不回,不过他有没有听进心里去,也没人知道不是,反正一有机会接上话茬就只管自顾自的将话题扯回祖产上头去。
若不是文启能够确认这个王孟英确实是他的族叔,确实出身三槐堂,家里头,尤其秦连熊说不得已经报官了。
实在太叫人心寒肉冷了。
一众长辈们自然气不忿,一干小字辈们更是替文启抱不平。
丁香还曾有感而发的嘟囔道:“怎的但凡族叔,就没一个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