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一下子就愣在了当地。
脑海中倏地一片空白,须臾之后,方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听错。
李巡检确实说的是秦连彪……
毕竟已经五个年头过去了,秦连彪的这个人,甚至于这个名字,早已经淡出了花椒的生活许久许久了,就连模样都已经模糊了起来。
花椒努力回想,也只能勉强拼凑出一副被酒sè掏空了身体,却趾高气昂的囫囵身影来。
这是秦连彪留给花椒最后的印象。
可不得不说,大大崇塘镇,到底商埠重镇,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有刚刚出炉的时鲜新闻随着南来北往的船只车队,或是跟着走南闯北的客商,甚至于伴着风信来来去去的。
对于在这一方水土之上,日子过得还算悠然,也早已习惯了坐定辄问新闻的一众百姓们来说,生活中是永远不会少了各种各样冒着热气儿的新鲜话题,尤其是能叫人会心一笑的八卦花边来佐一日三餐的。
信息交替之快,足以叫人目不暇接。
因此还真没有甚的新闻是值得大伙儿尤其留恋的。
只不过当初秦连彪的恶行实在太过轰动了,整整月余,崇塘内外街知巷闻的都是这么一桩事儿,甚至于都代替了“吃了吗”,这一老百姓相互见面打招呼时的常用语。
饶是冷了这么多年,可时至今日,每当秦家又有喜事儿临门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个看戏不怕太高的主儿要把从前的霉烂旧事儿翻来覆去的嚼一回舌头。
有些个吃不到葡萄的不免暗酸又暗爽。
饶是秦家如今改换门庭、赫赫扬扬又如何,这都不消旁人出手,门楣上就已经如骨附蛆似的挂上了秦连彪这个触霉头的吊死鬼。
还是几辈子直不起腰板来做人!
可世间百姓,说到底还是厚道的多,自是慨叹的。
虽说秦家的祖坟都不知道在哪处儿荒着,可必是占足了一方风水宝地已是不消质疑的事儿了。
而且十斗香火,竟叫秦老爹这一房给包圆了。秦连彪那一房,就连一丝儿青烟都没捞着,半点不招人惦记。
不过也是,一家子来来回回,竟办恶心事儿。尤其秦连彪,祖宗几辈子的脸面都叫他给丢光了。据说老早之前就被秦家出族了,孤魂野鬼的,值当谁惦记。
俱已是提前同他算过命数了,也就是个路倒路埋街死街埋的断头鬼。
只这样想来,眼看着如今的景况,秦连彪这一房,怕是就要绝户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为着甚的,总是叫人唏嘘的。
可到底又不免在心里头感慨。
自作孽,不可活,老祖宗传下来的话儿,再是不错的。
只叫秦家人庆幸的是,到底人心思变,世人总是善忘的多,还容易喜新厌旧。
尤其还是这等子同自家八竿子打不着的旁人家的家务事儿,虽说但凡想起来,必然众说纷纭,可到底也就这么茶余饭后或消遣或趁愿这么一遭,抑或话赶话儿的说到了话头上,就着现成的例子告诫一番子孙而已,到底不至于有这份闲心把旁人家的事儿搁在自个儿心里来回寻思的。
更多时候,还是就如小石子投进莲溪中,荡开两圈涟漪后,也就不会再有踪影了。
但以上种种,都是建立在自身只是看戏不怕台高的旁观者的身份上的。
当事出自家的时候,花椒自然不可能这般缺心眼儿的。
秦连彪这个人虽然已经淡出了花椒,甚至于秦家阖家的生活了,等闲再不会有人愿意提起他,可造成的伤害,却像一根刺,始终扎在阖家老少的心头。
就算这根刺因着家里头蒸蒸日上的缘故,自是越来越小的,时至今日已经几乎肉眼不可见,可却不会消失。
而且不仅不会消失,还只会越扎越深,越深越痛。
这是阖家的痛,一碰就要流血,谁也不敢也不想轻易去触碰。
却没想到一直杳无影讯的秦连彪又从石头缝里蹦将了出来。
花椒心头自是一窒的。
甚至于都忘了要给登门的李巡检奉茶、打手巾了。
李巡检顶着当头的大日头一路风尘,下马后健步如飞,眉头紧锁,嘴chún起皮,头脸更是油亮油亮的,却也根本顾不上喝茶入座的,一看到快步迎了出来的秦连豹,就朝他使了个眼sè,开门见山地告诉他:“有秦连彪的消息了!”
饶是秦连豹早已修炼到了七情不上面的地步,听到这句话,也不禁为之一愣的,又挑了挑眉头。
心里已是咯噔来的一下。
李巡检已又解释道:“我担心仲义听到这个消息要炸锅,就先来告诉亲家您!”
花椒手已捂在了xiōng口了。
她知道“仲义”二字正是秦连熊的表字儿,可她更知道的是,正如李巡检所说的这般,若是叫秦连熊知道了好不容易安稳了这么些年,秦连彪就又yīn魂不散的蹦了出来,怕是不单要炸锅,更是要原地爆炸的。
只头一个原地爆炸的,却是花椒。
李巡检的原话:“秦连彪在新安府落草为寇了,跟着一绰号叫‘单只手’的匪首藏身在之江,垄断码头、拦截往返船只、讹索银物,毫无顾忌。正好六月里新安知府新官上任,正想烧上一把火,又听说那‘单只手’想要竖旗合众,当即部署安排剿匪。只官兵未到,‘单只手’即带着贼赃人马闻风窜散,跑了个无影无踪,只勉强拿获了几个仓皇鼠窜的贼匪,秦连彪就在其中,如今正关在府衙大牢里。因着新安府当年也收到了咱们这开发的海捕文书,查出秦连彪还背着积年老案,所以当即就派了捕快过来咱们崇塘tiáo取罪证……”
七月暑天,花椒大汗淋漓,却是一身的冷汗,饶是暖风袭来,都不由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