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珣道:第四军的刘贺正带士兵弹压,但溃兵趁an放火,火势从北门蔓延开来,眼下半个寨子都烧了起来。
看守东门的是谁?
第五军刘湛。
召集诸将!
葛怀敏站起身,打开东门!你的第一军,刘湛的第五军跟我一起走!
赵珣大惊失sè,将军不可!
留在这里等死吗!
葛怀敏恶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却充满恐惧,半夜炸营,强敌在侧,眼下的局面九死一生,即使临阵逃脱也顾不得了。
他放缓口气,如今敌情不明,诸军自相惊扰,寨中无法停留。诸将愿意随我杀敌的,便与我一起出寨与贼寇血战!
敌寇乃在北门!
攻敌锋芒,智者不取!
葛怀敏说得头头是道,我大军自东门出,攻敌侧翼,必然一战功成!
连逃跑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赵珣不再劝说,叹道:将军雄姿英发,只是愧对了这身甲胄。
说罢也不施礼,转身离开大帐。
迂腐!
葛怀敏喝道:第一军都指挥使赵珣怯战!传令诸将,愿随我杀贼的,一同奔东寨门而出!
第七章
程宗扬抱着肩膀,远远看着一条火龙从定川寨冲出,an纷纷朝这边杀来,笑道:孟老大料敌如神。
臧修道:姓葛的还真逃了?
程宗扬数着火光,差不多有七八千人,三个军。宋军狗急跳墙,孟老大想挡住他们也不容易。老杜!
程宗扬叫来杜元胜,你先把咱们大营的宝贝送回去。
众人都是一笑,他说的宝贝是那些法师,刚才的狂风,耗尽了诸人的法力,这会儿都在盘膝打坐,只有藏锋道人修为jīng深,准备与剩下的人一同去援助孟非卿,截杀龙卫军右厢主将葛怀敏。
宋军六个军在寨外列阵,一场大风下来建制全被打散,寨中的六个军也因为溃兵的鼓噪内an。兵an发生在北门,东门的守军建制相对完整,葛怀敏把东门附近三个军全部tiáo集过来,冲出定川寨。他颁下将令,十名都指挥使来了七人,这位内忧外患,难以收拾,厢都指挥使发话,便都随主将奔往金明主寨。至于赵珣等人的生死,葛怀敏已经无暇理会。
葛怀敏一马当先,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后,把主将和其他军士隔开。好在江州地势平坦,夜间驰骋也不用费心辨认沟渠,三十里路,不惜马力,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气浪冲来,葛怀敏御赐的甲胄仿佛被无数细小的金属碎片击中,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一名亲兵连人带马倒在血泊中,身旁多一个大坑。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葛怀敏这次看得清楚,一名亲兵正策马狂奔,马蹄刚一落下,平坦的地面突然炸开,火光中飞出无数碎片。旁边几匹战马被飞溅的碎片击中,嘶鸣着跌倒在地。
随着军士大批涌来,巨雷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声音却远在身后。葛怀敏死命勒住马匹,朝前方望去。
不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排人影,他们半蹲在地,手中握着白腊杆制成的长枪,夜sè下,宛如一排雕像。再往后,是一道长龙般的铁丝网,足有百余步长。这些宋军大多没见过铁丝网,但他们把铁丝网摆在身后,摆明了宁死也不容他们越防线一步。
葛怀敏心头生出一股寒意,终于意识到自己只怕今生今世都无法走完这短短几十步路。
一个雄狮般的男子负手立在阵前,淡淡道:雷池莫逾,葛将军不小心误入我雷池,还想出去吗?
葛怀敏瞳孔收紧,一字字道:孟非卿!
孟非卿狙击宋军的位置选取在定川寨东南五里,程宗扬几乎与葛怀敏同一时间赶到。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又是一声大骂,该死的岳鸟人,地雷也造了出来,他过够了先知的瘾,一点渣都不给自己留啊!
以程宗扬的眼光看来,这种地雷的威力很可疑,别说被地雷的爆炸力波及,就是直接踩上,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不过伤者的惨叫反而更渲染了这种未知武器的可怕。
随着爆炸声不时响起,越来越多的军士停下脚步,面前平坦的原野此时却成为危机四伏的禁地,没人知道自己下一步会不会被埋在地下的天雷撕成碎片。
星月湖大营手里的地雷并不多,但用来阻截这些宋军已经够用了。葛怀敏运气不坏,一马当先也没踩上地雷,但也因此无意中闯入雷区深处,进退不得。
生死关头,葛怀敏反而抛开心底那点怯懦,他跳下战马,从鞍侧摘下一柄长刀,能与铁骊一决生死,幸何如之!
孟非卿解下天龙霸戟,缓步朝葛怀敏走去。
程宗扬游目四顾,不出意外又看到月霜。月丫头面无表情,倒是跟在她马p股后面的秋小子朝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活像一只刚tian了蜜糖的小猫。
程宗扬用口型对他说道:今晚水香楼,我请客!
秋少君用口型回道:好啊!
程宗扬作了个一言为定的手势,然后朝旁边看去。那些雇佣兵也在,接触到他的目光,石之隼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
程宗扬主动走过去,又辛苦石团长了。
石之隼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程宗扬道:石团长看孟老大和葛将军这一战,谁胜谁负?
石之隼哈哈大笑,那还用说吗?
程宗扬纯粹是没话找话,他最想问的是:老石,你gan嘛溜到客栈搞偷窥呢?
死丫头现在是不好收拾你,等江州这一仗打完,佣兵没用了,就该你倒霉了。
石之隼忽然低声道:听说岳帅有位小姐在兄台哪里?
程宗扬笑ii道:老兄的消息够灵通啊。
作佣兵生意,消息不灵怎么能行?
石之隼笑道:恭喜程兄了。不过岳小姐年纪尚轻,身边没有服侍的人可不行吧。
程宗扬警觉起来,石之隼绕着圈子说话,难道是想往小紫身边埋钉子?思索着,程宗扬道:暂时不用石兄费心,将来要找,少不了还得麻烦老兄。
石之隼点点头,既然有人使唤那罢了。
说着他叹道:岳帅若还在世,岳小姐身边定然是奴婢成群,哪里用老石献慇勤呢?
程宗扬心头疑惑,石之隼明知道自己不会随便往小紫身边放人,偏偏绕着这个话题不放,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场中一声震耳的巨响,葛怀敏的长刀被天龙霸戟砸得如曲尺一般。程宗扬收敛心神,望着孟葛两人jiao手。格斗过程毫无悬念,葛怀敏虽然放开手脚,一搏生死,但较之孟非卿七级的修为不啻天壤之别。
孟非卿大步上前,挑飞葛怀敏的长刀,接着右手一递,天龙霸戟刺穿他的xiōng腹。
葛怀敏颓然跪在地上,他两手捧腹,一边用手掌抹去甲胄的wū血,一边努力把破碎的甲片拼接起来。
这是御赐的战甲……大宋名将……我……葛怀……
说着渐渐气绝。
程宗扬摇了摇头,葛怀敏如果不是想建功立业,以他的家世,足以作个富家翁,安享尊荣。可对他这样雄心勃勃的男人来说,当个太太平平的富家翁,才是最大的折磨吧。
几名亲兵过来抢夺主将的尸体,孟非卿没有阻拦,他夺过葛怀敏的战马,左臂一挥,后方严阵以待的星月湖军士随即冲入雷区,截杀宋军的将领。月霜打马便走,秋少君叫道:等等我!
撒开腿,一溜烟地跟在她后面。
石之隼一拱手,lún到愚兄gan活了,先告辞!
石兄太客气了!
程宗扬笑着瞧了瞧旁边的敖润。敖润得意地咧开大嘴,一催马匹,跟着同伴杀入战场。
战场是星月湖军士布的雷,他们都做得有标记,又目力过人,即使深更半夜也看得清楚。雇佣兵没有他们的手段,便绕开雷区,从两翼逐杀宋军。
星月湖军士从三面攻向宋军,只留出西北方向,宋军不想送死,只能再掉头退回定川寨。主将带头逃奔,宋军锐气已失,这时又被雷区吓破了胆,毫无士气可言。夜sè中,星月湖军士有条不紊地清除着宋军的抵抗,死亡的气息再一次弥漫在战场上。这场双方兵力对比最悬殊的战役,也创造了双方伤亡比例最悬殊的纪录。出战的两千星月湖军士,加上侯玄一方,现在伤亡不足一成,看情形也不会增加更多。
程哥,该咱们联手gan一票了吧?
程宗扬扭过头,只见萧遥逸笑嘻嘻倚着他的白水驹,死狐狸,你怎么也来了?
这么大的事,哪儿能少了我呢?
萧遥逸道:那信使说是建康来的,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我把他扔在驿站了。你放心,萧五在城里,坏不了事!
萧遥逸头戴金冠,身穿锦服,手里摇着折扇,一幅公子哥出游的打扮,背后却多了一柄自己从没见过的长剑,长逾四尺,苍劲古朴。
死狐狸,你竟然是使剑的?
唬人的。
萧遥逸作势拔出剑柄,程宗扬看剑鞘有四尺多长,想着里面的长剑最少也有三四尺,谁知小狐狸摆足架势,拔出的却是一支三四寸长的匕首。
程宗扬忍不住大笑道:背这么大个剑鞘,你累不累啊?大象怀孕,生只老鼠出来,你是想把对手笑死吧?
哼!我的龙牙锥……
程宗扬立刻头大起来,自从玄武湖一战,小狐狸就没少在自己耳边唠叨龙牙锥的事,死乞白赖让自己再送他一支。他说的简单,自己去哪儿再给他找条龙来杀呢?
你看那边是谁!
少来!
萧遥逸话一出口,突然变了脸sè。
程宗扬本来只是施诈,这会儿也觉察出不对,立刻趴在地上,侧耳一听,顿时倒抽一口凉气,骑兵!
藏锋道人在一旁听见,挑眉道:金明寨?
此战星月湖大营仅存的法师全部聚在一起,联手施术,在定川寨和金明寨之间留下一道雾障,至少能维持两个时辰,没想到众人刚走,就出现了宋军的大队骑兵。
程宗扬与萧遥逸异口同声道:不是!是北面!
接着程宗扬大叫道:北边哪里来的宋军!
那支骑兵来得好快,夜sè下犹如一道黑cháo席卷过来,转眼就闯入雷区。埋在地下的地雷被马蹄触发,爆炸声不断响起,那股骑兵却毫不停顿,默不作声地杀入战场。最北面的雇佣兵首先遇敌,那些以金铢为信仰的亡命汉子就像一朵朵浪花,被黑cháo吞噬。
臧修叫道:选锋!
程宗扬脑中仿佛被敲了一记,吼道:选锋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天武、捧日、龙卫、神卫这禁军上四军虽然号称宋军jīng锐,但自己听孟老大说过,宋军真正的强军却是一支边军,选锋营。云水以北,宋国与大汉jiao界的疆域有许多异族,选锋营为保护云水航路,常年在此征战,战斗力之强还在晋国的北府兵之上,是六朝第一流的jīng兵。
臧修拔出战刀,程宗扬大喝一声:臧和尚!你立即回城!
臧修愕然回首,听到程宗扬说:找老杜!那些法师少一个,你就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臧修明白过来,转身朝城池掠去。
程宗扬扭头道:藏锋道长!
藏锋道人道:不用多说!先拦住选锋营!
按照计划,侯玄、斯明信、卢景、崔茂、王韬五个营负责主攻,在定川寨北门列阵而战,是这次攻击的主力。孟非卿则是以奇兵配合地雷拦截宋军溃兵,身边只有三个营,包括程宗扬的一营、六营在内,总兵力不足六百。这时孟非卿带领大队人马逐杀宋军溃兵,已经杀出两里,只留下一个连驻守原地,即使加上自己手里的一个排,也不过一百多人。选锋营突然出现,迳直闯入雷区,一旦被他们分割开,自己这一小队人马固然陷入绝境,孟非卿的主力更是被围困在定川寨与选锋营之间,必然凶多吉少。
程宗扬厉声道:苏骁!
这名出自六营的骁将策骑而出,程宗扬一指那队步卒,jiao给你指挥!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把孟团长的主力接应过来!
苏骁奔过去道:程少校有令!跟我来!
那一个连是六营的老卒,强敌突至仍未an了阵脚,在苏骁的带领下迅速结成圆阵,斜着进入雷区。
单靠这一小队人马难以吸引敌军的攻势,程宗扬叫道:藏锋!用五雷诀把选锋营引过来!
藏锋道人挥开长袍,褴褛的衣袍内缀满铜镜。他抬手一招,一抹银辉抛向天际,一边发出沉郁顿挫的l诵声。不多时,几面铜镜同时s出白光,宛如利箭划破长空。云层在镜光的搅动下迅速聚集起来,接着霹雳声响,连串的雷光从云层间劈下,击在选锋营的队列中。
电光中,程宗扬赫然发现,选锋营冲在最前面的,竟然是几名兽蛮人!那些身躯庞大的半兽人速度疾逾奔马,突出的獠牙犹如妖兽,他们肩膀上披着又宽又厚的皮革,在xiōng前jiao叉,嵌着一面脸盘大小的护心镜,l露出满是鬃毛的身躯。
天际的电光与地下的惊雷jiao织在一处,那些兽蛮人狰狞的面孔上却毫无惧sè,一个个悍不畏死。
藏锋道长的五雷诀由远而近连串击落,最后一枚落在身前五步的位置,耀目的电光划过,几乎所有人都看到支敌寇的存在。
一道网状的屏障后面,一个年轻人高据马上,大声发号施令,电光下,他肩领上的银星分外闪亮。在他右侧,一个华服贵公子倚马而立,背后的长剑犹如飞龙。左侧一个披发的法师衣内缀满铜镜,正在施法。三人身后,一队军士昂然而立,宛如一排出鞘的战刀。
一名少校、一名贵公子,一名法师聚在一处,再傻的人也知道面前是一条大鱼。一支骑兵当即从大队人马中分出,朝这边杀来。
萧遥逸摘下鞍侧的雕弓,猿臂舒展,一箭正中一名骑兵的额头,众人齐声高呼,引得宋jūn_rén人侧目。
如果不能吸引选锋营的主力,大伙儿全得死翘翘,这会儿为了吸引宋军,声势作得越大越好。好在孟老大给自己留了一道铁丝网,要不然自己真没有信心来逞英雄。
那道铁丝网长逾百步,原本是一条直线,封堵定川寨宋军的退路,这时改成一个直径三十步的环形,后面留出供一人出入的开口,在这片一马平川的原野上构成一道简易的防御线。
如果铁丝网再多一层就好了,程宗扬心里升起这个念头,接着又按了下去。
徐永!
程宗扬喝道:把那面旗给我夺来!
徐永一挽长矛,飞身跃过铁丝网,朝宋军掠去。最前面一名兽蛮人咆哮着挥起磨盘大小的短柄巨斧,朝徐永腰间劈来。徐永足尖一点,身形斜飞,长矛透过斧影,刺在兽蛮人的肩甲上,借势弹起,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扑向那名执旗的选锋军。
那名选锋军旗手不等徐永落下,足尖一勾,挑出鞍侧的角弓,他一手执旗,一手从箭囊中抽出箭来,用脚踏住弓箭,将箭扣在弦上,接着侧身抬脚,一箭s出。
能够担任旗手重任的,都是军中勇士。这名选锋营的军士在高速冲刺的马背上以足代手,开弓s箭,无论准头、角度都无可挑剔,令人叹为观止。
徐永横过长矛,击飞箭矢,攻势略缓一线,那名旗手已经弃弓抽刀,朝他腿上劈来。徐永能在星月湖大营担任上尉,身手自然有过人之处,一杆普通的长矛落在他手中,矛锋、矛尾、矛杆都是杀人利器。他身在半空便一连攻出十余招,那名旗手也不甘示弱,以强对强,一柄马刀将他的攻势尽数挡下。
徐永出招越来越快,手中长矛仿佛化为千杆同时刺出,忽然左脚一蹬,踢中那名旗手坐骑的眼睛上。战马轰然跌倒,选锋营的旗手甩镫下马,向旁边滚开。
就在这时,他手中一紧,旗杆被人抓住。那人用力极为巧妙,握住旗杆一旋,压住自己拇指,然后轻易就把战旗从自己手中夺走。
旗手hu吼一声,朝那名敌寇扑去。徐永夺下战旗便准备撤身后退,见他来势凶猛,只好将战旗踩在脚下,双手执矛,与那名旗手战成一团。紧接着,几名选锋营的骑兵冲来,截断徐永的退路。
星月湖大营强手如云,斩将夺旗这种事从来都没少gan过,就是帅旗也不在话下,没想到这支选锋营如此强悍,区区一面队旗就如此难夺。程宗扬叫道:吕子贞!
那个曾当过捕快的少尉挺身yu出,却被萧遥逸拦住,我去!
萧遥逸挟弓s倒一名骑兵,抢下他的战马,冲进战团,接着一手挥起长剑,连鞘敲在那名旗手的头盔上,将他打得脑浆迸出,然后从敌军深处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