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元桥到了,二十五块。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这是发票。”
我把撕下的出租车发票跟找钱一起递给了下车的乘客。表打到暂停档,点了根烟。烟不是好东西,可开夜班出租这活,不抽两口不解乏。
我叫刘大宝,陕西人,我父母是普通的农民,像中国千千万万的农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的边界就是从自家的田头走到别人家的田头。
跟千千万万的中国家长一样,他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很可惜,我让他们失望了,我不是读书的材料,看我身边的朋友,祥嫂的儿子是学霸级别的,今年考上的清华,三德子可能连学渣都不算,初中毕业证都是学校看面子给发的,而我就是中间的那个,混到高中毕业才不读书的。
我不想像父母那样,生下来就看到死,2005年,我背着行李,带着卖山上采的蘑菇攒下来的二十块钱,跟着我姑父,也就是我爸爸妹妹的老公,来北京当保安,那年我16岁。
我得学历是当时保安圈里最高的,加上年纪小,嘴巴又甜,第二年,就遇到了一个机会,公司出钱让我去学了车,平时送送货。但是好景不长,金融危机来了,公司的效益连年下滑,我作为司机队里驾龄最小的,被优先开除了,保安队也回不去了,万般无奈后,我只好接了夜班出租车司机这活,一干就是十年。
来帝都十二年了,我干的最久的就是夜班出租车司机,别人有家有口的都不乐意干夜班,太影响生活,而我是一条单了二十八年的单身狗,而且有望在今年突破二十九年,晚上太闲不光败坏钱,可能还伤身体,不如出来挣点。
我们这行虽然挣不到啥大钱,撑不死饿不死,但好在自由,每天五十块钱油钱,一百块钱份钱,多出来都是自己的。
我点了点今天晚上的收入,八点交班的,现在已经四百多块了,把表从暂停打到空车,再拉一会,拉够五百今天就算完成任务了。
“师傅。北京站去么”
“走”我感觉到车身一晃,听到后排车门咣的一声关门。压下表时扫了一眼时间:22点55分。
透过后视镜,坐在后排是个小姑娘跟个老太太。
小姑娘清秀的脸上画着不合她年纪的浓妆,热裤小吊带,估计一身的布料加一起都不如我一条牛仔裤的用料多,还得算上内衣内裤。
边上的可能是她长辈,穿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衣服,嘴里叼着一个大大的烟袋锅,脸上有着符合她年纪的皱纹。
“诶诶,那个奶奶,不好意思,咱们北京非露天地禁烟,您看您那个烟能不能先歇两口,等会下车了您再抽”
“唉,俺这辈子就好这口儿,小伙你忍忍,俺要是一会儿不抽呀浑身可不自在了。”
“奶奶,那我给您开个窗吧,要不然我不好拉下个活啊。”
“不中不中,俺怕呛风,要不这样,俺多给你100块,你就让俺在车上抽吧,俺等撒上火车了,就抽不了了。”
“中中中,那奶奶您抽着。”嘿,这趟跑完就完成任务了,拉个回通县的活就是白赚。今晚提前收班。
等红灯的时候,我就从后视镜里看小姑娘,这漂亮的小姑娘,聊会天也好,咱是干啥的,咱可是出租车司机,号称要是去当记者,绝对秒杀什么普理车奖得主的人物,而且还是帝都的出租车司机,虽然咱不是土著,可是在这十二年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这搭话还不容易。
“咋了,妹子,你这是送咱奶奶回老家啊”
“啥送不送的,俺带俺孙女回家,这娃在这不学好,你看介衣裳穿的,肉都露着了。”小姑娘连瞅都不瞅我,双眼无神的盯着车载广告屏幕,也没搭理我,倒是奶奶回答了我的问题。
还是个高冷范的妹子,不过想想哥们这条件,外地人,夜班出租车司机,有着常年久坐导致的大肚子,长得乍一看还算个老实人,仔细一看老实的过分了,这张像,谁家姑娘往上贴估计都是瞎了,连我们小区最喜欢给人介绍对象的大妈,现在给我介绍相亲都不挑一婚的了,直接都是上来就是带孩子的,还说这事一步到位,可以改善基因。话说回来,再说了长得好看谁干我这行啊,早去保利工作了。
这小妹子不搭讪,老奶奶吧嗒吧嗒抽烟,怎么想怎么觉得这画面太诡异了。而且那烟袋锅还就在我脑袋边上冒烟,也不知道是啥烟丝,那味呛鼻子,熏得我有点迷糊都,抽烟的人都知道,这烟自己抽着过瘾,别人抽着就呛嗓子。
唉,钱多就得忍着啊,得赶紧送到地方早点回家。这老奶奶抽这么一会儿,我这车里p5浓度已经赶上2017年元旦的北京了。
眼瞅着离帝都站就差一个拐弯了,左前方的车突然变道,我猛地把车往右一打,奶奶的烟袋锅正好刚抽一口,直接整个烟袋锅头就怼到了我脖子上。
“啊~~~~~”我一激灵瞬间把刹车踩死,后面的响起了一串滴滴声。
“哎哎小伙子,你慢点开,当心出事。”我这前面紧倒腾,后座的两位乘客倒是稳坐如山,那小妹子打从上车到现在姿势都没变。
去你大爷的慢点开,我赶紧一摸脖子,咦,除了有点痒痒,又不疼了,我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下,也没有啥印子。怎么啥都没有,难道刚刚被烫是个错觉
“小伙砸,咱们快点走吧,等撒过点了,俺跟俺孙女么办法回家了。”
当当,有人敲我车玻璃,“你他妈走不走在这下蛋呢,去他妈别地孵小鸡去”
得,先不管别的,把人赶紧送车站去,人都来敲窗户了,再这么下去我怕他砸我玻璃。
拐个弯就是火车站,你说现在这小姑娘就是没礼貌,下车也木木的,扶着她奶奶点啊,还不跟哥说声谢谢,倒是老奶奶相当实在,直接给了150,不用我找了。唉,你说这抽劣质烟丝的人,掏出来的钱也带着一股子劣质烟丝味,但毛爷爷说过:甭管新钱旧钱,能花的就是好钱。看在钱的面子上,咱们就不跟她计较了。
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喂,三德子,啥事”正准备把车开走的时候,我手机响了。我赶紧把车停边上接电话,这地摄像头多,被拍了就二百。
“喝酒祥嫂那呗,我今天还行,六百了,等下拉个活就回通县了,行,拉上活我给你电话。得嘞,等撒见,挂了哈。我在北京站呢,得赶紧走。”
三德子就是我前面说的那个学渣,初中混毕业证的,我来北京认识的一个本地哥们,颇有匪气,大名叫张三德,开始人家还喊他张三,结果后来张国立老师拍了个康熙微服私访记,连带他也受影响,从张三变成了三德子,之前好歹还是缺德,现在不缺德了,自个没姓了,不过这当了太监可不就是没姓了么。
要说怎么认识的这哥们,这里面还有个小故事。
我刚跑出租那时候,不懂规矩,跑黑车趴活的点拉活,这人刚拉上车,呼啦就围上了一圈人,三德子当时叼了个烟,拉开车门就坐到副驾驶上,告诉后面客人下车自己找别的车去吧,这车今天走不了了。然后就问我要驾驶证跟身份证。
我当时吓得哆哆嗦嗦的,别说要这俩证了,就是三德子是拿把刀,我都能自个把脖子横过去。三德子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证,又看了看我的驾照,“孙大头没告诉你这地不能来趴活么”孙大头就是我这车的车主,白班都是他开。
“没没哥,我真不知道规矩,我这才开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