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无奈,也只能任其所为。
半晌,他忽然开口问了句:“胖婶儿,我能问你个事儿吗?”
胖婶疑惑的抬起头来说道:“什么事儿啊?”
“如果……”风云停顿了下,说道:“如果我不是黎族人,你还会对我这样么?”
“说什么胡话?”胖婶笑道:“你不就是我黎族人么?族长都说了,秋收之后就举行认祖归宗的祭祀,你认祖归宗以后就是真正的黎族人了。到时候小果子也会去,咱们城中已经两年没女娃娃觉醒巫战天赋了,不过小果子一定能行,这丫头成天跟那些男娃一起玩儿,打架从没输过……”
“胖婶儿……”眼瞧胖婶儿越扯越远,风云忽然出口打断了她的话头,又问道:“我是说,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加假如我真的不是黎族人,而是炎族或者黄族人呢?”
胖婶慢慢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瞧着风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风云也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的眼睛,一言不发。
胖婶低下头去,静静思索了半晌,忽然抬起头来,笑着说道:“那又咋了?炎族人和黄族人就不是人了么?大巫奶奶讲过,咱们都是同出一源,即便咱们黎族人从炎部脱离了,但也是认同一个祖宗的,都是兄弟姐妹!再说了,你来族中,带了多少好东西来?又是盐巴又是新粮的,前几天我去给小果子她爹送饭,那什么玉米如今都快长得和小树一样高了,更不用说你弄的这盖陶屋的法子,我一个女人,瞧了几天也瞧了个大概,若是带几个姐妹,我都能盖个小陶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是向着我黎族人的,我们黎族人也是识好歹的,你向着我们,那你就是黎族人!没差了!”
风云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但却又追问道:“那胖婶,那我再问你一句,如果我根本不是人族呢?”
轰!像是被当头一棒,胖婶愣住了,好半晌,她突然低头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小盈,眼中逐渐生出一丝恐惧之色。
瞧着她渐变的神色,风云嘴角的笑意消失了,心在一点一点下沉,坠向冰封的无底深渊。
“别瞎说!”胖婶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惊惶说道:“别瞎说!别瞎说!可不敢让别人听到!”
虽然被拍了一脸洗脚水,但风云却感觉胖婶温暖的大手如同冬日的暖阳,瞬间撕开了一直以来萦绕在他心头的迷雾,在他满是坚冰的心上焐开了一道裂痕。他能感觉得到,有种东西,正在慢慢苏醒。
胖婶快步走出棚外,探头左右看着,好一会儿才庆幸的拍着胸口回来说道:“还好你住的远。”
瞧见风云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胖婶训斥道:“你别说了!瞎说什么呢?这话不许再乱说!不管你是啥,你都是我胖婶的大侄子!快睡觉去!睡觉睡觉!”说罢,她便和衣躺在了草棚另一端的铺盖上,背着身不再理他。
不用再说什么,风云已经懂她的意思了,一股火辣辣的热血直接涌上脑子,呛到了他的眼睛和鼻子。
仰身躺下,他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的心中无比的平静。
经过数千年时光的跨越,他终于体会到了作为一个人的感觉。
耳畔的小盈呼吸均匀,草棚另一端的胖婶却辗转反侧嘘声叹气,风云知道今天的几个问题吓到了胖婶,但是,他依旧很开心。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提着棒槌怒视玄冥的那个高大的身影,而如今,她已经不是站在了一个黎族人的身侧,而是他的身侧。
在找回真正记忆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接受。当原本活着的意义都被否定,当真正认识到什么是自己,这种茫然和无助他无人可以诉说,只能将其用冷酷的寒冰加以封锁,深深掩埋在心中。他不肯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方向,也找寻不到存在的意义。
但是今天,他重新找到了方向。
他重新正视自己,不再以一个族群,而是以生命本身,他的思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晰过,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开悟吧?
不知道兴奋了多久,直到胖婶都打起了呼噜,风云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夜风飒飒,拂动阔叶哗哗作响,日落月升,今日的月亮只露出半面,羞答答的躲在云层后面。
朦胧的月光下,后山之上悉悉索索如同春蚕食叶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起,黑色的洪流从林间草叶下涌出,汇聚成一片黑潮,向着山脚下的草棚涌来。
沙沙响动,黑潮将草棚团团围住,却突然停了下来,到近处看去,却是无数无尽的黑色蚂蚁汇聚而成的一片蚁潮!
蚁潮之中,无数蚂蚁首足相连,攀爬而起,汇聚成了一座蚁山,一层层的蚁块剥落,一个完全由蚂蚁汇聚而成的巨大人面从其中升起。
巨大人面的双眼看向沉睡中的风云和小盈,并没有动作,无数只蚂蚁黑色复眼齐唰唰的盯着同一个方向,这种感觉让人毛骨损然,睡梦中的风云也像是心生感触,微微皱起了眉头,却没有醒来。
黑潮涌上,无数只蚂蚁爬了过来,将风云和小盈托举了起来,缓缓向后山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