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里一个炎热的中午,整个杜布劳理诺的地主邸宅静寂得没有了一点声音。作活的和闲汉都在荫凉的地方休息。在前院的一棵大柳乖时荫凉底下,几条狗伸开了腿卧着,你还能听见它们困倦地用嘴扑吃苍蝇的声音。连那些树,也好象精疲力尽了似的不动地垂下了枝条。邸宅和下房的全部窗子都开得大大的。炎暑的袭来就象卷来了一阵阵蒸郁的热浪,生着短小发焦的野草的土壤象着了火。空气几乎象是一片金色的迷雾,人们于是就很难分辨出远处的事物。原来漆着灰色现在已经褪成白色的邸宅,和前边的小花园,被一条路隔在田地的另一边的桦树林子、池塘,村子和麦田,一直到村子的外围,都淹没在耀眼的闪光里。开花的菩提树香和牛圈的气味揉和在一起。听不见一声呼吸,没有一点声音。只从厨房里传来了磨刀的声音,这就说明了饭桌上一定会摆出肉丁和牛排来。
菩提树下,清凉而且寂静;蝇和蜂飞到荫下时,它们的鸣声也似乎变得分外地温柔;油绿色的青草,不杂一点金黄,鲜洁可爱,一望平铺着,全无波动;修长的花茎兀立着,也不动颤,似乎已经入了迷梦;菩提树的矮枝上面悬着无数黄花的小束,也静止着,好像已经死去。每一呼吸,芳香就沁入了肺腑,而肺腑也欣然吸入芳香。远远的地方,在河流那边,直到地平线上,一切都是灿烂辉煌;不时有微风掠过,吹皱了平野,加强着光明;一层光辉的薄雾笼罩着整个田间。鸟声寂然:在酷然的正午,鸟向来是不歌唱的,可是,纺织娘的唧唧鸣声却遍于四野。听着这热烈的生之鸣奏,使得安静地坐在清幽的荫下的人们感觉着十分愉悦:它使人们沉倦欲睡,同时,又勾引着深幻的梦想。
给胡杏治病的那位乡下大夫是一位很有意思的老人。五十多岁,矮矮小小,头发灰白,胡子也是灰白的。他第一次给胡杏开温中、扶阳、养血、止血的黄土汤的时候,怕病家不信,就大吹大擂,说他的药方如何灵验,如何药到病除。他第二次给胡杏开益气、暖胃的四磨汤的时候,说话就减少了,只是劝病家试试看,照理应该是有效的。到了三月底,胡杏真正活转来了,他就给胡杏开“四君子汤”的人参、白术、茯苓、甘草等等几味药,替她补气、补血。可是这时候他反而十分矜持,一句话不说,好象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似的了。如是者又过了三个月,到了一千九百三十年的六月一日,恰好是旧历的端午节这一天,胡杏果然完全痊愈了。虽然从外表看来,她是灰白了一点,瘦削了一点,也长高了一点,但是她那灵慧、矫捷、轻盈、安详的风光气韵却完全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