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原听到项仕鹏亲叫了项景昭回来,心里十分不好受,这半天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全如轰隆洪水泄下,嘈杂异常,闻不得其中内容,忽听似有人在跟她说话,茫然抬头,才见众人目光都照在她脸上,忙敛衣站稳,如此还觉不妥当,因问身边服侍的人:“可是我刚刚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旁边人忙凑近回复:“是王姨娘问您是不是不舒坦,要不要让大夫看一看……”
柳氏面色便有些青,但她好歹不是纯情少女未经风浪,只一瞬便定下神来,大方回应:“确实有些乏了,只是我的这些乏倒不碍事,重要的还是妹妹肚子里的子孙。”
王姨娘忙做受惊状:“姐姐可真是折煞我了,虽说我肚子里的肉金贵,到底不过是庶子,可还当不得姐姐如此厚爱,若姐姐体乏,就快回去歇息着吧,需知一大家子都得姐姐操劳呢!”
庶子二字一出,房里除项景昭外都顿了一顿。项景昭虽听不出话音,可能察言观色,一意识到这个,心里就有些别扭。他倒想不通了,嫡庶就真这么重要?
到底是人精,不过怔楞片刻大伙就回了神,柳氏先笑着摇头:“说出来怕人笑话,大家伙却也心知肚明,我这肚子一向不争气——原是不该当着大伙儿说这些的,只是今日看妹妹怀了孩子,又是难有的双子,心里便高兴得很,说出来也怕大家伙儿笑话,却也是我的真心话,其实还有些惆怅……如此优思缠绕,才把人弄乏了些。只是我说这些,却不是抱怨之辞。”
“现如今想想,别人能享的福,我却享不上,怪不得别人,只怕是我前世作孽太深,如今必得精心修行,以销前世之债。如此一想,我这些微体乏,算得上什么呢,只安心受着便是。孩子本就是天大的福分,哪分得清什么嫡庶呢?”
这番话闻者皆动容,老太太原还想斥她说话不看场合,可听完这些,心里也觉闷闷的,想柳氏如此贤德的一可人儿,怎的偏要受这些苦?因道:“你可莫要乱想些有的没的,王氏说得对,你身上还担着一大家子呢,哪能容你把苦全吃到肚子里去?若真有什么孽缘报应,合该报应到我这一把残破身子上!”
众人忙劝阻,拜佛请神只说刚刚的话应验不得,项景昭这才说话:“说什么孽缘报应?需知人虽生生往复轮回变换,内里的根却是变不得的。我看母亲这样的人品,莫说上一世,便是上上世,那也是温婉如玉的,何曾听过大奸大恶之人是母亲如此模样?”
“依我看来,能怀上弟弟自然是大福,可福祸总是定数,真怀不上,也自然能在旁的地方享上该得的福。别的且不说,单说我,定然会将母亲侍奉得妥妥帖帖,必不让母亲先少了这天伦之福的。”
这话说得也忒冠冕堂皇,若是大人说了,免不得被人冠以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名头,可项景昭如今不过九岁,那双墨黑眼睛却一水儿的清澈透亮,这话从他口中说出,三分真诚也成了十分。
项老太太先把项景昭搂紧怀里细细地瞧,眼里柔情都快化出来了:“这孩子是个知道疼人的。”
项仕鹏却皱眉摇头:“说得倒是好听,端就等着看他怎么做罢!”
项老太太嗔了他一眼:“半大的孩子,能有这份心已是难得,更遑论我们昭儿什么时候让人操心过?均是仁义礼孝面面周全,你却还不满,真该天上的神仙投做你的儿子才算称了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