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红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夜里睡觉前,丫鬟说外边下雪了,看样子是一场大雪。她突然想起丈夫曾经读过一首诗,“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当时她还嘲笑读书人泛酸气,想喝酒就想喝酒呗,哪儿来那么多废话?她心里想着,明天让丫鬟找个红泥小火炉来,给丈夫温一壶好酒。
然而,睡到半夜,外边突然嘈杂起来,她满心不耐烦,大声喊着丫鬟,却没有一个人进来,她口中大骂:“都聋了?滚进来一个人!外边发生什么事了?”喊了半天也没人理,外边的动静却越来越大了,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不安,忙穿了鞋披了衣服往外跑。
跑到院中,见下人们哭着喊着乱糟糟地四处奔跑,她抓住一个丫鬟问:“发生什么事了?”
丫鬟抱着一个包袱,急哄哄地说:“摄政王带着人闯进来,将裴公公抓了起来,正在外边宣读罪证呢!”然后挣脱掉她的桎梏,慌慌张张地跑了。
她如遭雷劈,头晕目眩,差点儿一头栽进雪地里。她踉踉跄跄往前院跑,脚上的睡鞋被雪水打湿了,脚冻得麻木了都感觉不到。
赶到前院的时候,罪证已经宣读到了尾声,她看到爹爹被如狼似虎的士兵按在地上,脸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雪水中,花白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沾到雪水的地方已经结冰了。
“我不认罪!”裴雨槐挣扎着不肯认罪:“这都是莫须有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别人的罪名不能扣在我头上!”
“莫须有?”沈文野双手背在身后,声音比这雪夜还冷,“铁证如山,容不得你狡辩!本王问你,你可记得一个叫翡翠的女人?”
裴雨槐眯着眼想了半天,却想不起这一号人来。
然而,躲在门边的裴红云却知道他说的是谁,她浑身哆嗦,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既然你想不起来,本王不妨给你个提示。”沈文野心情很好的样子,“二十年前,你老家青州遭了灾,你逃荒出来,在路上jianyin了一个落单的少女。”
听到这里,他已经想起来裴翠是谁了。
“你犯了事就跑了,那姑娘没过多久就被发现怀孕了,本就是逃难路上,又出了这种事,那姑娘就被家人卖了,后来她生下一个女婴。后来,少女被转了几道手,最后被卖入了青楼之中,那个女婴也被一起卖进了青楼。几年后,已经是宫中太监的你,在青楼发现了翡翠,也认出那女婴是你的女儿,你欣喜若狂,为翡翠和她女儿赎了身。只是,你嫌弃她的青楼女身份,而她的存在无时不刻都在提醒你曾经做过的错事,于是,裴翠就死了。”他缓缓走下太监,穿着皮靴的脚停在裴雨槐的脸前,“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沈文野的声音里能渗出冰渣子,“她是被你扔到后院的枯井中,活活地饿死闷死了。”
裴红云顺着门框跌坐在地,她的身冷,心更冷。她的娘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可是光温柔有什么用?被人卖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变成了青楼ji女,连带着她也变成了贱籍,她宁愿她娘抛弃她,给人做个丫鬟也强过做个青楼女子。
她心怀怨恨,恨她爹,恨她娘,恨她曾经的青楼女身份,哪怕她在青楼的时候只是个**岁的孩童,那也自卑地抬不起头来。
突然有一天,她娘消失了,她爹告诉她,娘生病去世了,她并没有悲伤,反而很开心,如此以来,知道她过往的人就只有她爹一个人了。
然而有一天,她无意间听到下人在嚼舌根,说后院的枯井中夜夜传出女人的哭泣声,那位翡翠姑娘死的惨,死的冤,死不瞑目!她这才知道她娘是被她爹扔到枯井中弄死了。
后来,知情的下人都杀的杀,消失的消失,这件事就彻底没人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