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却是那个当初在我们这里捣乱的小子?”
那苗家祖巫年纪已经过了九十,头发也全白了,只是带着帽子,只能看到全白了的两鬓。她身上穿着一件底色为黑的苗服,带着大银环,耳朵上也带着一对巨大的纯银耳环,双手双脚都带着银制的小铃铛,稍稍一动,铃铛便叮铃作响,十分清脆悠远。这苗家祖巫的手里,还拿着一根磨得油亮的红木拐杖,上端浮雕着一只孔雀,那孔雀的眼睛上镶嵌着绿宝石,十分逼真。
初如雪听着这祖巫的声音,大致判断这祖巫的年纪,又听着她身上似乎带着些铃铛,也大致判断她带着的铃铛到底有多少。
“却是不想您还记得我!祖巫大人!”
钟离啻笑笑,将初如雪推到祖巫面前。
“你父亲当初做的事情,全寨子的人都知道了,我这等老不死的,平日里只诵经祈福,自然记得清楚!”
年月变化,这苗巫却是还能一眼便看出这人是钟离啻,不得不说她眼力还是不错的。
“却是不知,你那痴情的父亲,如今可还好?”
苗人以寨子为单位,大都不与外界交流,而且祖巫是不能离开寨子的,所以这样的消息,她不知道,也不足为奇。
钟离啻向祖巫行礼,低头道:“家父五年前便离世了!”
祖巫听了,却是垂下眼帘,初如雪明明听到她喃喃道:“果然是这样的,果然是这样的!”
钟离啻看着这祖巫将自己右手上的一个小银铃铛轻轻取下来,拿出随身携带的线包,拿出一根白色的线,穿了那铃铛,向钟离啻招招手:“驱鬼除异,护身平定,诸神保佑,诸神保佑!”
这大抵是平安符一类的东西。只是那东西是苗家祖巫的,而且是她随身佩戴的,便是不轻易给旁人的,却在这时,就这么挂在了钟离啻的脖子里。
这时,这苗巫神色却突然变了,她凝重地打量着初如雪,问道:“你也是巫人?”
初如雪原以为她是在问钟离啻,又觉得不对,苗家的巫人不传男子,那便是在问她了。初如雪怔了怔,摇摇头:“在下不是!”
她对这里的所谓“巫”并不知晓,也不清楚,哪里就能扯上这种猜测?
“那你为什么能听得见我的咒语?”
这苗巫竟能从她的神态表情里,判断出来人心里的想法么,否则她又怎么知道初如雪能听得见呢?
初如雪想想,笑笑:“我原眼睛看不见,所以耳力比旁人的稍稍好一些。”
那苗巫念的那几句,以平常人的耳力,是绝听不到的。而且为了防止会唇语的人识别,这些巫人说话时,罪刑和他们的言语,大抵是对不上的!
因为初如雪看不见,所以她并不知道祖巫的嘴型,但是她听得见,是实实在在听得见。
“却原来,你这么个小娘子,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祖巫从原坐着的一个蒲团上站起来,拄着拐杖,来到初如雪面前,用手轻轻抚摸着初如雪额头上火红的刺青。
“能在这个地方刺这样的图案,却是做巫的好料子!”
初如雪本来想着朝后退一步——她并不怎么喜欢同旁人这样的触碰。只是她想着到底钟离啻与这巫人相识,而且是老者,这样大抵不怎么礼貌,便也由着她了。
“骨头里渗着软骨散。若不是那东西,你的功力,大约也可以同这小子较量了!”
初如雪对医学上的东西,并不那么清楚,她有些想不通,这祖巫并没有为她诊脉,也没有问她的症状,却是怎么判断出来她曾经食用过软骨散?
祖巫顺着初如雪的额头,将粗糙的手指抵在初如雪的太阳穴。
“气血亏虚,两阴不调,大约是生了双生子,没有得到好的照顾,遗留下的病根。这一对孩子,夺去了你半生寿数,怕是日后不能像这小子一样,做一个长寿的人了!”
初如雪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当初并没有想着果然生下孩子,而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带着孩子一起离开的。
顾晚灯用尽毕生所学,才保住她的性命。后来她被关在那小院子里,常年不能见太阳,身边又没有得力的人,自然谈不上什么“好的照顾”了。
对于这些,钟离啻只是沉着脸,并没有说什么。
“这一双眼睛,是被箭毒木伤了吧!只是没有动到经脉,若是果然医治,虽然麻烦,却也不是无药可医。只是你这被断了的腿脚,这么些年了,经脉大都生长错乱,是不能再接回去的。”
这么一句,钟离啻也知道了,那眼睛到底还是有救的!只是苗寨的规矩,祖巫诊病时,除了病人本人,旁人是不能插嘴的,否则祖巫便会立刻转身离开!
“你这些年到底郁郁寡欢,阴盛阳衰,本体损坏非常。若是想要调养,却是极长的路。若不然,便在我这寨子里,做了巫人,我与你长寿之道,你可与这小子齐寿!等我百年之后,你便做了我寨子里的祖巫!”
钟离啻听了这话,神色一滞——这祖巫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便是她给初如雪治好身体的条件?
初如雪听了,却是轻轻笑笑:“祖巫大人的好意,亦白心领!只是他身边若果然没有我,大抵也是不开心的。为了一己苟活,便要弃了他不顾,初如雪是在做不来!”
她既然答应了钟离啻,要做他的妻子,便不能食言,更不能为了叫自己活下去,便要抛弃他。
“你倒是个痴情种,他大约和他父亲一样,你们这样,倒是能守着过些年头!”
祖巫将手从初如雪额头上取下,旁边的巫人便立刻上前,手里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盛了几片橄榄叶,将热水倒入,祖巫便净了手,拿起旁边的绣着孔雀的帕子擦干净了。
“祖巫是说,要她留在苗家,您才能为她医治么?”
钟离啻看这祖巫净手,便知诊断已经结束,便上前问道。
祖巫摇摇头,微微一笑:“苗家巫医,自古是不谈条件的。只是若果然要医治她的眼睛和身体,便地动用我苗人的禁术,这样的东西,非我族人不得使用!”
初如雪听了,稍稍带着些失望,却也仍旧笑着,道:“却原来是叫祖巫为难了,是亦白的不是!”
钟离啻听了,眉头稍稍皱皱,他看着初如雪一闪而过的失望,心里觉得难受。
“便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么?”
钟离啻不甘心,他这么多年在南疆,是知道苗巫的厉害之处的,便是初如雪的双腿,他也是曾经想过带着她来苗疆看看,有什么法子,叫她重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