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兄,你这李玉和唱的胜过李少春”
“咱兄弟俩就在这互相吹捧吧。”
马朝华志得意满,喜上眉梢:“炮兄,今天喝的真是痛快,这好酒和赖酒就是不一样,兄弟今天是借酒庆功了,洛阳,马朝华咱把它整顺了,完成了省长给咱下的任务,不到半年就把局势稳下来了,工人回厂里上班,学生回学校上课,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国家的投资也到位了,焦枝铁路马上就动工修建了,这火车一响,黄金万两,焦枝线和陇海线在洛阳交汇,炮兄您想想,这洛阳的发展前景该有多广阔,中央领导也知道这事了,表扬咱工作干的不赖,你说说咱马朝华有啥本事?就是一个工农干部,文化不高,能力也不强,能有今天的成就,咱是做梦都不敢想,这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太阳照马家,不光是咱马朝华厉害,咱兄长马朝阳更厉害,当上特种部队的师长了,还有马朝英那丫头片子,也了不起,是县中学的校长了。”
胡二炮望着马朝华,心里酸溜溜的,他没想到,这华弟会借他的酒为自己庆功,看看眼前这八面威风的马市长,还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个孤苦的少年吗?整天黏着咱,要学打炮,咱虎墉彬那时候可是赫赫有名的神炮手,威风凛凛的炮兵团长,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咱虎墉彬就像关云长走了麦城,敬酒递烟来向这小子求饭碗吃,想想这事就叫人憋气。
原来,酒这种和水一样的液体,其性状和水完全不一样,水就是本源性,无论你喝多还是喝少,除了焦渴的感觉不一样,其他的没有啥变化,而酒就不一样了,它完全可以改变人的身心状态,让人变成非人,此时此刻,马朝华是志得意满,借酒庆功,而虎墉彬却是悲观失望,借酒解愁:“华弟你说的好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太阳照照着你们马家,我们虎家头顶上的那那片天,却是阴云密布,你们马家是英才辈出,我们虎门却出了我这个犬子。”
马朝华心中一咯噔,知道自己是酒后失言了,赶紧打圆场:“胡兄,你咋这样悲观呢?你们虎门无犬子,辈辈出英雄,你的爷爷,你的爹爹,你的叔叔都是名震中原的抗日大英雄,还有你虎墉彬,更是赫赫有名的神炮手,威风凛凛的炮兵团长,华弟在心中最敬重你了。”
胡二炮说:“这不就是命运弄人吗?天不成就我们虎家,人再努力也是白搭,就说咱的爷爷虎汉山,不管咋说,也算是个抗日的大英雄,却是死的不明不白,李心田那臭作家,用那枝生花妙笔随意丑化,把他塑造成罪大恶极的还乡团团长胡汉三,咱心中气不忿,将他暴打一顿,咱就犯了****,华弟你评评理,他该打不该打?”
马朝华说:“该打,该打,就该打。”
胡二炮说:“爷爷这个抗日的大英雄死的不明不白也就算了,咱的爹爹也死的冤枉,他死在亲兄弟的枪口下,咱这亲儿子也无法给他报仇,反而还去求仇人给咱安排个好位子,华弟你说说,咱虎墉彬咋就这么怂呢呢?”
马朝华口齿不清:“怂---怂---怂----”
胡二炮悲上心头,泪眼惺忪,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酒醉时:“马朝华你才怂呢。”
马朝华赶紧应声:“是,是,是马朝华怂,胡二炮不是怂。”
胡二炮说:“胡二炮怂,是个真怂,说什么威风凛凛的炮兵团长,说名闻中原的神炮手,他什么都不是,神炮手咋能把炮打偏呢?皮司令说的对,他就是思想偏了,炮击金门,炮击金门,炮击什么屌金门?老蒋在台湾,为啥要炮击金门?金门不是咱们的国土吗?金门百姓不是咱的同胞吗?咱为啥要自家人打自家人?亲兄弟杀亲兄弟,亲叔侄反目成仇,这是咋了?脑子进水了?神经错乱了?”
马朝华赶紧用手捂住胡二炮的嘴,“炮兄,你喝醉了。”
胡二炮甩开马朝华的手:“我没醉,我清醒着嘞,华弟,你得听我说心里话,我不把心里话说出来,我就得憋死了。”
马朝华把门关上,把窗帘也拉上,把收音机也打开,音量放的很大。
虎墉彬软绵绵的坐在地上,神情十分的萎顿。
马朝华将他拉起来,放到长沙发上,自己也坐下来,拉住胡二炮的手说:“炮兄,你有心里话,华弟也有心里话,这隔墙无耳,就说说吧。”
虎墉彬醉眼惺忪,酒气喷到马朝华的脸上,口齿也不大清楚了:“马马朝华,我不服服你?”
马朝华说:“你炮兄服过谁?你当英雄那会儿?咱还是个穷学生。”
虎墉彬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了,如今咱虎墉彬就是运走华盖,虎落平阳,咱没啥指望了,如果马市长念起咱还是兄弟,就给咱一个闲职,领空饷,吃空粮,喝茶聊天看报纸,舒舒服服的当个逍遥派。”
马朝华打了一个酒嗝,喷着酒气,面红耳赤,眼睛血红血红的。
虎墉彬看着他笑:“马市长,就这么一点酒,就上头了?”
马朝华说:“是有点上头,但里头还是清醒的,不像你,净说糊涂话。”
虎墉彬说:“我说啥糊涂话了?”
马朝华说:“都说酒后吐真言,你炮兄根本就不把咱当兄弟,你说的根本不是真心话,是赌气的话,牢骚太盛防肠断,什么要个闲职?什么当个逍遥派,什么人过四十天过午,船到码头车到站,瞎混混算龜,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吗?你心里有难怅就讲出来,讲出来了心里也就敞亮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虎墉彬心中有话不能对外人说,今天碰到了马朝华这个知己,再加上喝了酒,当然要以吐为快了。”
这时候收音机里正在放《红灯记》,唱到了李奶奶给铁梅“痛说革命家史”的那个经典片段,李奶奶那高亢悲壮的唱腔,更激发了虎墉彬心中的慷慨悲愤之情,他拉着马朝华的手说:“华弟,炮兄就给你痛说一段***的家史吧,咱的爷爷虎汉山确实是还乡团的团长,他真的杀了老班的亲娘,老班叫潘伢子,就是潘冬子的原型,他爹爹是红军师长,他的娘就是红军家属,李大作家写的没有错,我将他暴打一顿是我的不对,我把生活和艺术等同起来了。”
马朝华说:“这都是历史,不过我还是不明白,既然胡汉三把红军家属烧死了,为啥不斩草除根,把孩子也杀了,难道他不怕孩子长大了报仇吗?电影里说是胡汉三不认识孩子,这理由倒能站得住脚。”虎墉彬说:“李大作家是在胡编,我的爷爷虎汉山和潘伢子的爹爹潘启正是同乡同学好朋友,咋能不认识孩子。”马朝华说:“那这我更不明白了,好朋友咋能互相残杀呢?”虎墉彬说:“这不是阶级斗争吗?一个是革命阶级,一个是反动阶级,不就得打的你死我活,解放洛阳时,你的五哥马朝阳不是杀死了你的六哥马朝凤,他们可是亲兄弟,我的亲叔也枪杀了我的亲爹,他们两个都是参谋长,只不过一个是共军的参谋长,一个是国军的参谋长。”马朝华说:“这事情我明白,毛主席教导我们,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文之彬彬,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消灭一个阶级的暴力的行动。”虎墉彬说:“难道一定要消灭吗?就没有另一种办法?”马朝华说:“这第二种个办法咱还没有找到,胡兄,咱就是个普通百姓,这关于革命***的话题,咱还是不讨论了吧。”
虎墉彬说:“马朝华你和咱叔一样,也是大滑头,遇到敏感的话题,就回僻。”马朝华说:“不回僻不行,今天咱们说的这话,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听到了,很可能会有麻烦,这地方上和jūn_duì上不大一样,复杂。”这话捅到了虎墉彬的心痛处,他是切身体会到了,他是一员虎将,脾气也虎得很,对上面敢和师长拍桌子,对下级不满意就骂娘,但拍过了,骂过了,该咋咋,从不放在心上,好就是好,对就是对,工作干的好,就表扬,打仗立了功就嘉奖,该升迁该受罚,都有章可循,有法可依,他这炮兵团的团长,管着千军万炮,都得心应手,可是这到了地方上,就不一样了,什么都像是弯弯绕,当面说的比唱的好听,可是背过身就使绊子,对上级他不知道怎样汇报才能符合领导的意图,对于下级,他也不知道,如何领导才能让人家心悦诚服,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拉着马朝华的手,声泪俱下的诉衷情:“叔叔说的对,咱真的是连生产队长都干不好,咱的能力有限,咱的水平太低,咱被轰下台了,咱的办公室也被大字报封了,咱如今就像丧家之犬,咱身边没有老婆,膝下没有孩子,咱没有工作,没有希望,咱的英雄梦破灭了,咱是啥都没有了,可是咱又不甘心,皮司令说咱是年富力强,到地方上能干一番大事业,叔叔也说咱能成大器,咱也是心有大志,想干一番事业,咱的野心不大,就是当一个像老班长那样的模范县长,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老百姓实实在在的干点事,咱说这人到四十天过午,船到码头车到站,要华弟你给咱个闲职,当个只领薪资,不干实事的逍遥派,就是发牢骚,就不是咱的真心话,咱虎墉彬的英雄梦没有实现,咱没能把老蒋在台湾的总统官邸开膛破肚,咱就转业了,咱想着当个德才兼备的好干部,可是这人生的目标也无法实现了,咱连一个公社书记都当不好,咱辜负了老班长的重托,咱让老百姓失望,什么虎门无犬子,咱虎墉彬就是虎门的犬子啊,咱这心中愧啊!咱这心中苦啊,我说华弟呀,你春风得意,官运亨通,你就在心中乐吧,你就借着咱的苦酒为自己庆功吧。”人的情绪是可以感染的,虎墉彬的一番苦诉,触动了马朝华心中那根最柔弱的心弦,在别人看来,他是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可是会有谁听他诉诉心中的怆痛呢?
“我说炮兄啊,你心中苦,谁的心中不苦?你说我是借着你的苦酒为自己庆功?说我是春风得意,官运亨通,其实我的心中苦的很。”
胡二炮说:“把你心中的苦情,也给兄弟诉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