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为乔越烧了热水,伺候了他沐浴,为他将长发梳整齐,再拿出温含玉为他准备的另一身新衣给他穿上。
谁知乔越却摇摇头,拒绝道:“将我的旧衣拿给我穿上便行,这身新的,放着吧。”
十六忍不住笑,小声道:“主子是舍不得穿吧?”
乔越不作声,十六笑得更开心。
温小姐是好人,主子和温小姐一起,真好。
天色微明,雪未停,风更大。
乔越正要同十六出府去时,乔陌急急而来,看到穿戴齐整的乔越,他本就阴沉的眼神更沉了些,正要说什么,却先听得乔越道:“阿陌来得正好,我正要去你府上找你,以定西将军之职去往西疆的日子可定下了?”
“定下了。”乔陌看着乔陌,阴沉的眼里有浓浓的担忧。
“何时?”乔越又问。
乔陌默了默,才沉声道:“即刻出发。”
十六怔住,主子不是说穆王殿下要过几日才出发的吗?怎么今日就走?且还是即刻就出发!
“那在你出发之前,我有事要拜托你。”对于乔陌今日午时就出发前往西疆一事,乔越不惊亦不诧,相反,他很平静,仿佛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他今日就要去长宁县,若是阿陌不在今日就出发去西疆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拦他,如若阻拦不了也改变不了父皇的决定,阿陌定会跟他一起去长宁县。
这是父皇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何事?”乔越的平静让乔陌渐拧起眉。
“把十六带上。”乔越极为认真,“让他参军。”
乔越说完,当即就要朝乔陌躬身,乔陌则是在他将将躬下身时疾疾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阻止了他对自己行如此大礼,同时紧拧着眉心急道:“我答应哥。”
“十六,速度去收拾东西,我在此等你。”不待乔越再说什么,乔陌便看向愣愣的十六,吩咐道。
十六回过神,咬咬唇,转身跑着去收拾东西去了。
“阿陌可是有话想与我说?”乔越语气温和。
“难道哥没有话要和我说?”乔陌眉心紧拧,反问道,“哥这是担心十六会跟着你去长宁县,所以故意将他支开吧?”
“阿陌知道了?”乔越不急不躁,只平静又温和道,“我以为在你出发前父皇至少会瞒着你此事的,不想你还是知道了。”
“哥你知不知道你接下的是件什么事?”乔陌将眉心拧得死死,眼睛亦将乔越盯得死死,“你知不知道你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我知道,我——”
“你以为你去了就能解决得了事情了吗?”乔陌显然再也控制不住的情绪,他不仅打断了乔越的话,更是伸出手用力抓住了乔越的肩,低沉着声音朝他喝道,“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救得了长宁百姓了吗?你是个将军,不是个大夫!况且以你现在这般模样你做得了什么!?你——”
乔陌的话在此忽地断了。
只见他的神色有些着急,可见他这一急之下想要说的是什么会伤了乔越的话。
“我自己都是一个残废的无用之人,我还能做得了什么?是不是?”乔越却是微微笑了笑,把他未说完的话替他说了出来。
“哥,我不是这个意思……”乔陌着急地想要解释。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不怪你。”乔越心平气和,在他身上似乎没有分毫对死亡的畏惧,“只是这世上的事情若都因畏惧而不去做,又怎知自己做不做得到?”
“可这是疫病!”乔陌还是难以冷静,“昌国都要烧毁一座城及城中百姓才能最终的疫病!”
富庶强大如昌国都做不到的事情。
“昌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姜国便也注定做不到吗?”从方才开始都平静温和的乔越此时面色沉了下来,“阿陌你且记住,昌国绝不会永远强大,我们姜国也不会永远弱小。”
乔陌怔怔地看着乔越,少顷后惭愧地松开紧握着他肩头的双手,目光坚毅、神色认真道:“哥的话,阿陌谨记在心了。”
乔越这才又微微笑了笑,抬手在他臂上轻轻拍了拍,道:“我没法去送你了,你自己到西疆去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待我解决好了长宁县的事情,我就去找你。”乔越又道。
乔陌不说话,直到十六背着一只包袱跑步而来时,才听得他对乔越道:“哥,你千万不能死,你一定要活着。”
为不让正走近的十六听见,他的声音压得低低,语气里满是难过与不舍。
乔越点点头。
乔陌走了,十六也走了,空荡荡冷清清的平王府里就独剩下乔越一人,他转身回立苑,摸索着包好两身衣裳鞋袜,再到屏风后的矮柜前,摸出那一对白玉镯子收进怀里,而后去往宁堂。
他在众灵前烧了三炷香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冷静且从容。
他“走”出府门时,邓公公已经在外等候,还有一辆宽敞的乌篷马车,以及一名看起来很是有驾车经验的年轻人。
“老奴见过平王殿下,殿下如今骑不得马,老奴便为殿下准备了马车。”邓公公微微躬身,很是恭敬。
“多谢邓公公了。”乔越亦向他微微躬身,以示真诚的感谢。
“太医署的医馆们今日未时也会赶到长宁县,殿下可先行出发。”邓公公又道。
乔越点点头,由邓公公身后的小太监将他背上了马车。
然,马车却不是往城门方向而去,而是——去往国公府。
马车来到国公府门前时,温含玉已经站在国公府门外了,青葵站在她身后,双肩上各挎着一个老大的包袱。
只见温含玉的双颊被寒风吹得有些泛红,她似乎已经等了不短时间。
由青葵肩上的两只大包袱可以看得出,她的确是在“等”。
等谁呢?
马车将将停稳,还不待驭手从驾辕上跳下来,温含玉往前三五个大跨步,手一抬便掀开了车上厚厚的棉帘,看到马车里坐的是乔越时非但没有丝毫诧异,反是露出了些不悦的神色。
青葵紧跟在她身后,在她撩着车帘往旁退开些身的时候将她肩上的两只大包袱“噗噗”两声放到了马车里。
倒是乔越很是震惊,正当不明所以时,温含玉已经将自己肩上的药箱甩到了他怀里让他拿着,紧着她登上了马车,就挨着他而坐,她一边将棉帘放下一边对车外的年轻驭手吩咐道:“行了,走吧。”
邓公公为乔越准备的这辆马车并不宽敞,容下他的轮椅再容下温含玉的两只大包袱后,她就只能挨着他坐。
直到马车辚辚驶动,乔越这才猛地回过神,绷着身子边往里挪边急道:“阮阮这是……做什么?”
她是出门时碰巧遇到他?还是她早就知道他会来所以在门外等着他?若是后者,她又是如何知道他今晨会来找她?
“做什么?”只要乔越在温含玉的视线范围内,她就忍不住要看他,看他黑亮柔顺没有一丝瑕疵的长发,她这会儿就在盯着他瞅,漫不经心道,“你不是来找我?”
“在下……”近在身侧的温含玉让乔越心跳得有些快,也让他有些紧张,“在下的确是来找阮阮的。”
“找我做什么?”看着乔越耳边被削掉了一大段如今只剩下一小截的那一段短发,温含玉还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声音便不由冷了些。
“来找阮阮借一些东西。”乔越尽量让自己冷静,莫胡思乱想,“方认识阮阮时在下赠与阮阮的那些医书,阮阮可否先借与在下?待在下用罢,定当归还。”
“医书?”温含玉眨眨眼,很是想不明白,“你要医书干什么?”
“自是要来看的。”但愿能从他收集的那些医书里找到些许医治疫病的办法。
“你看得见?”温含玉又问。
乔越一时接不上话,只听温含玉又道:“要什么医书,你有我就够了。”
有她在,还要什么医书?这天下没有她温含玉不会治的病,有她在,抵过成千上万本医书。
温含玉道得面不改色,乔越却是骤然红了耳根,本就控制不了心跳更是怦怦跳得厉害。
“不,不一样的。”他是要到长宁县去,那是她绝不能去的地方,“在下要医书就好。”
乔越说着,忙唤车外驭手道:“驾车的兄弟,麻烦把车调转回方才这位姑娘上车的地方。”
谁知他话音才落,便听得温含玉紧跟着道:“不准停,就这样往前走。”
冷冷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马车并未调转,而是继续往前。
乔越正要再说什么,温含玉忽地逼近他,紧蹙着眉,半眯着眼,极为不悦道:“你是看不起我?还是不相信我?又或是不想要我?”
不想要她?这是……什么话?这又如何可能?
不不,他想的这些是什么?!他怎能在这种时候想这些胡乱的事情!?
乔越觉得自己每次面对温含玉的时候都难以冷静自乱阵脚。
“在下并非此意。”乔越继续往里挪了挪身子,拉开与温含玉之间的距离以此让自己能冷静些,“而是在下要医书去做的事情太过危险,阮阮不可去。”
“危险我就不能去了?”温含玉还是不悦,看着乔越一直往里挪她就更不悦,“我很弱吗?”
从小到大,危险的事情她做过不知多少。
她从不怕危险。
她有的是实力。
“……”温含玉那总是异于常人的想法一时间总让乔越回答不上,“阮阮和寻常姑娘家不一样,阮阮不弱,只是在下不想阮阮身陷危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