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时局动荡,整个国家宛如暴风雨海面上的一艘腐朽木舟,漫无目的的随着巨浪颠簸。东北华北大地战火纷飞,军阀四起,民不聊生。只有上海这座被称为‘东方明珠’的城市仿佛被世人遗忘了一般,单独隔绝在宁静的氛围内,引得许多人醉生梦死,一响贪欢。
更何况有洋人坐镇,租界大概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
无数达官显贵正是看中这一点,为求自保搬来了这里。上海的治安一时间成了上流社会关注的焦点,警察厅长的位置如坐针毡,不敢有丝毫怠慢,增派了不少人手,在进出上海的要道上设了路障,一旦有行迹可疑的人立刻或捉或赶,大有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的架势。也是因为他们,最近上海市内倒是少了灾民的身影。
离得老远,就有两个手持警棍的警察向他们示意将车停靠在路边,态度倒是格外恭谨。闵庭析按照指挥把车停稳,也不下车,只摇下车窗淡淡问道,“怎么回事?”
负责指挥的警察年纪虽然不大,却也是个极机灵的家伙,远远见到名牌车子就知道里面坐的是自己惹不起的主,忙陪着一脸的笑容凑过来,话还没说,先双手呈上一支烟。别的也就算了,这却合了闵庭析的胃口,他不客气地接过烟,小警察又急忙擦着了洋火帮忙点上,这才干脆地答道,“回您老的话,我们奉了上头的命令在这里盘查过往来人,免得什么人都往城里挤,闹得城里不太平,做什么都有。若真惹出乱子,大家担待不起。”
闵庭析听着点了点头,他心里明白,能让这些平日请都不请不动的警察出来执勤做事,大概是因为最近这几场雨路边死了不少人,如今引起洋人注意,教堂又是搞募捐又是收容难民,学生们也蠢蠢欲动组织游行,警察厅唯恐事情闹大再担责任,不敢轻易放难民进去,所以堵在这里拦一批是一批,哪怕死在外头,也不与他们相干。他伸头往前看了看,只见路障那边闹成一团,无数难民哭爹喊娘,吵着要进城。警察厅里哪有几个好脾气的,骂了一通不管事,有的拿着警棍有的架着枪,一副凶叨叨的模样,吓得要进城的难民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再嚷。
凑在车窗口的小警察小心地打听道,“敢问老爷哪里高就?我也好去给您通告一声,赶紧放了您过去,免得耽误了您的事儿。”
闵庭析神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你只说是外交部的人就行了,你的长官若是还要问,就让他自己过来。”
小警察吓了一跳,忙站正了身子冲他行了个军礼,“小人不知道是长官到了,请您恕罪。”
闵庭析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他这才脚不点地的往前跑去。路障的后头摆着一张破桌子,四个长官模样的警察正在打牌。小警察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四个人立刻丢了手里的牌,紧忙吩咐把道中间堵着的人清开,又让挪走路障。有两个更是心急火燎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笑道,“长官,您这是出去办事儿了?”
“快!快把路障挪走,敢耽误长官的大事儿,把你们的脑袋都扭下来当尿壶!”
闵庭析看着路边衣衫褴褛的难民,也不知他们是走了多远的路赶过来的,都以为到了上海就有了生路,谁成想连城市模样还没见到就给拦住了。此时一个个眼神空洞无精打采的,仿佛都失去了生存的希望。
闵庭析心下不忍,“都不容易,能放手的话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只当给自己积德了。”
两个警察听着对视了一眼,急忙笑道,“是!您老下了吩咐,我们哪敢不照办?要说也是他们命里带着福气,正好赶上您老路过,一句话救了他们一命。一会儿我还得告诉他们是您老人家的恩情,好让他们子子孙孙记在心里感激您。”
闵庭析不往心里去,看前方的路障已经挪开,只微微点了下头,“辛苦吧。”开着车子走了。
闵庭柯趴在车窗前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只见除了难民还有普通的百姓要进上海,都给警察归置到了一边,一个接一个的搜身,仔细的不像话。他皱了皱眉,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又不是从前没政府衙门的时候,怎么还能这样搜身?有没有人权?”
闵素筠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傻弟弟,你哪知道这里面的文章。这可不是简单的搜身,不过是借着由头捞些好处罢了,不然你以为警察厅的滑头们肯顶着冷风在这里当差?要是真有那一天,太阳可不知是从哪里升起来的了。”
闵庭柯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世道越来越没个规矩了。”
车子直接开去了闵家,闵庭析没有下车,“我还有公务要忙就不坐了,你们赶紧歇歇吧,有事再打电话给我。”
闵素筠答应了,和闵庭柯两人下了车。闵庭析片刻都不耽误,踩着油门把车开走了。等车子驶出视野,闵素筠才哎哟一声,后反劲地叫道,“通伯让带回来的菜还在他的车里装着呢,我原本是要留给你吃的,这下可好,都便宜他了。”
闵庭柯听着一乐,“都是自家人,怎么能说是便宜呢?何况上次大姐送来的菜还没吃完,再留下也是浪费。”
张嬷听了消息,领着阿喜脚步匆匆地迎了出来,一脸担心地问道,“大小姐小少爷回来了?路上可还顺利吗?我看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就怕出什么事儿,这心一直七上八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