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三百武陵铁骑丢下上百具尸体,崔颢拨马行至阵前,左手拎着缰绳,晃了晃鲜血淋漓的右臂。他提刀的右手发青,在手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狭长剑痕。
那是之前他偷袭宁之远时被那道白袍手中长剑留下的。若不是当时他退得快,这条手臂恐怕就不在他身上了。
这头已经辗转了两千里路途的大象在沿途无数只蚂蚁的撕咬下,在拼掉一百武陵铁骑之后竟然还有再战之力?
此时,他望着对面的宁之远心中对天才这两个字有了新的定义。天才之所以被称之为天才是因为他们真的有正常人不能理解的东西。不只是修行天赋,还有其他的东西。就比如宁之远的韧性。
只有紧随在崔颢两旁的老人依旧神色镇定,不只是因为他们知道此时正有一个拖着巨剑的惊艳剑客正在赶来。还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些其他人没有注意到的东西。
这场大雪一直在下着,每个人头顶都带着晶莹的雪花,一片雪白。
宁之远头上也有雪花,所以他头上也带着白色。
因为头上有雪花,所以头上带着白色。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正常到没人会去仔细观察宁之远头顶的雪白。
不过,两位黑袍老人仔细观察了。因为仔细观察了,所以发现了不正常的东西。
宁之远发根是白色的。
不是因为雪花而变白,是因为它本来就是白色的。
宁之远不到而立之年,怎么会有白发?
所以,这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这件不正常的事情恰恰能够解释宁之远为何到了现在还有再战之力。
于是,老人说话了。他阴测测的开口道,“你还准备透支生命到几时?”
老人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像是善意的劝导。不过,当这个劝导是对着一个不死不休的死敌说的时候就变成了最阴寒,最毒辣的话语。
宁之远依然神色平静,握剑的右手自始至终都不曾颤抖过一分。因为被老人看穿他是在透支生命而战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被他看穿了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换句话说,难道被老人看穿了宁之远就不会透支生命了吗?
笼罩在黑袍底下的老人看着宁之远平静的神色,心里面很不舒服。因为他知道,若是将他换到宁之远的位置上,被人戳破了秘密脸上绝做不到这般镇定。
因为知道自己心里做不到这么镇定,所以他很不爽宁之远现在的镇定。于是他想到了让宁之远绝望的东西。
宁之远此行的目的很明确。
那就是为白泽报仇。他的目标自然不只是眼下的这些世家。
还有泰安城里的那袭白衣。
应该说,他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泰安城中那道白衣。既然要去找那道白衣报仇,他自然需要活着走到泰安城。
所以,宁之远绝对不能死。
那么告诉宁之远今天一定会死,就是一个会让他绝望的事情。
于是,黑袍老人开口了。“宁之远,我知道你为什么如此镇定,你是觉得你能杀光余下的两百铁骑。”
对面的白袍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他依旧没有开口。老人对宁之远淡漠的表现很不舒服。于是他继续开口道,“崔晋禹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
老人故意把崔晋禹三个字咬得极重,嘶哑的声音像是来自九幽的索命恶鬼。
宁之远眼皮轻挑,眉毛动了动。他看着老人的眼神中有了认真的神色。崔晋禹这个名字他当然不陌生。当初他杀的那位崔阀后人的父亲正是崔晋禹。
听说那位惊艳剑客已经快要看到羽化境的世界了。崔阀竟然舍得让他出现在截杀队伍中?
或许是那位枯瘦的巨剑主动请缨吧!当初他那个跋扈的儿子死在宁之远手中之后,这个枯瘦的中年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亲手杀了宁之远呢。
这次又怎么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白袍右手一转,长剑舞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看着端坐在战马上的枯瘦老人,嘴唇轻轻动了动,“你们倒真的是看得起我。”
老人总算见到宁之远的眼睛里有了一丝波动,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伸手拂须深深开口道,“南唐的绝世天才,怎么优待都不过分。”
说完,老人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大概估计了一下时间,“那位拖剑而行的崔晋禹最多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该到了。凭你重伤之躯,能在一盏茶的时间内杀掉两百武陵铁骑?”
一盏茶杀掉两百南唐军中精锐和两位修为已至冯虚境的修士。现在的宁之远自然做不到。
就算他做到了,以他现在的状态会是那位只差半步就要闯进羽化楼阁的崔晋禹的对手?
自然不是。
黑袍老人说得对,他要去泰安城找黎子渊报仇,他自然不能死在这里。
所以,在知道崔晋禹会来之后他会如何?
逃?
自然不可能,他走出青石镇的那一刻就没有想过要逃。如果要逃,他为何不找个深山老林,躲起来苦修个数十载。他是南唐的绝世天才,年纪轻轻就斩杀了北燕的羽化境强者。
所以,没人会怀疑他到不了太玄这种天下罕敌的地步。因为没人怀疑,所以有太多的人容不下他。
到了太玄那个地步,再为白泽报仇无疑要容易得多。可是,他没有选择这条路。
因为他不想让白泽等太久。
所以,他一定不会逃。
既然不逃,那就只有一战。杀了眼前这余下的两百铁骑再杀崔晋禹,最后再杀泰安城中的白衣丞相。
一盏茶有多久?
高手交战,盏茶时间在他们眼中抵得上人间百年。可是,这里不是两个顶尖高手之间的战斗。
所以,一盏茶的时间对他们来说真的不久。
在宁之远杀掉第二十骑的时候,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过了。只是,那个拖巨剑的枯瘦男人并没有出现。
现在,宁之远已经杀了第五十八骑,那个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男人还是没来。
于是,黑袍老人开始着急,他开始频频望向右边。
可是,那里除了一如既往的风雪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更没有任何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