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缘想了想,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师父不让,师父也没怎么给我说过这事。”
弘川点了点头,目光重新投向门外依旧大作的风雨。
重钟寺偏西的一座佛堂里,此刻正燃着烛光,佛堂正中央摆着几个牌位,都是寺中先辈的牌碑。
衍和尚坐在牌碑下面的蒲团上,一直微闭的双眼忽然缓缓睁开了。
良久,他默默叹了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晏流跑回房内,喘了口气坐到了床上,目光再次临及到怀里的那本书上。这本书给晏流带来的感觉极为特殊,和之前他所有看过的都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可究竟是哪里特殊他却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那仿佛是见着了一个许久未曾见过的熟人。
或者说,像是血脉交融的亲人。
晏流不知从何处由来的紧张渐渐缠绕上他的躯体,他深深吸了口气,伸出微微泛麻的手指翻开了那本书。
又端详了半晌第一页的那幅图画,晏流翻到了下一页。这一页上没有了图画,却是密密麻麻紧紧排列了一小段字。
天地沉醉,亘古知味
星辰沉醉,殊途同归
乌云沉醉,雨过山堆
大海沉醉,唯见唐颓
天地生锁,万物于中
星辰缱绻,贪图与共
乌云坠地,山挡海移
大海荒凉,趟地狗谁
天地何用,不能席被
星辰何用,不能明辉
乌云何用,不能唤雷
大海何用,不能潮回
天地如此,何不斩碎
星辰如此,何不挑飞
乌云如此,何不击溃
大海如此,何不腾退
四万五千泥泞路,转水转山转佛塔
湔裙红砂如彀上,西风多恨吹眉弯
这其中有许多字晏流都不大认识,可是当他看到这些密密麻麻如蚂蚁般排列在泛黄纸页上的小字时,像是有一团漩涡出现在心底,未知又渴望,散发着仿佛夏日大海里灼热的潮湿气息。
再往后翻了几页,却都是如上的段落句子,晏流越看越觉得酸涩难懂。无论他是否真在这方面有天分,他也毕竟还是个孩子,没过多久他就抱着那本书缓缓地睡了过去。
漫天的乌云遮蔽住了此时应该出现的落日余晖,风从未有关紧的窗户内悄然无息地探了进来,柔柔地划过晏流的头发和鼻尖。窗外的雨依旧是下着,门外也没了之前交谈的声音,空气里静静孤立着一种阴天独有的气息,仿佛轻柔的淡水湖畔的水泥海藻懒懒地流过一条碧绿的河,雨水顺着屋檐一滴滴急速地坠落到地上。
晏流的眉间渐渐出现了一丝褶皱,呼吸也微不可查地急促了起来。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仿佛是站在天上,从最高的地方俯瞰着一片看上去辽阔又苍茫的褐色大地。
他仿佛睡了很久,在苏醒之后,双眼还保持着惺忪的状态。他渐渐听到一种声音,那是从山谷远道而来的风划破天空涌动进彩虹的声音,是从天上跌宕坠下的阳光,淋成一片热带雨林的声响。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他无法张嘴说话,也似乎忘记了思考,只是睁着双眼看。
看着这片大地。
以一种目光,从月朗星疏到云翳密布,情绪像森林一样生长出来,蔓延过他缓缓睁大的双眼。
他看见一座巨大巍峨的火山,孤立在万里平坦的荒原上,像是一个不愿睡去的巨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神态,眼中的血丝是滚滚流淌的炽热岩浆。
忽然间天上降下了大雪,连绵不绝的风雪坠落到地面上,还没触及火山的山壁便在空气里悄然蒸发。
后来天上聚集了许多乌云,那上面仿佛是站着十万天军,而那座火山便是一只不羁的妖魔。
于是又下了雨,依旧是那样,雨水到达半空就变成了沸腾的水蒸气,仿佛记忆苏醒一般转头张牙舞爪地飞向乌云。
再后来,又出现了风,上苍仿佛为一个小小妖魔自己却无法镇压而起了怒意,便降下了冰雹。
那些冰雹似乎凝结了天下最寒冷的气息,却是冲破了之前的束缚----成功落进了火山口里。可是然后呢?然后什么都没留下,就像什么都没出现过一样。火山口中滚烫的岩浆依然在明亮的火星中,摇晃着,翻腾着,仿佛在嘲笑着那些欲想毁灭自己的人的无力。
上苍仿佛也放弃了,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逃跑了。
晏流感觉自己像是闭不上眼睛,他只能一直望着那座火山。
春过夏至,秋转冬移。
直到有一天,在短暂的三秒性失忆后,他忽然看过去。
却看到那座火山已经几乎看不出了本来样貌,通体覆盖上了一层层厚厚的枫叶,周围也早已不是一望无际的平川,而早已被一片片茂密而广阔的树林所替代。
忽然一个声音在晏流耳边响了起来。
他说,你看见了么,这世上每一个东西,纵使他有反抗上天的能力,却最终无法反抗命运。世上最残忍的东西莫过于时间,它创造一切,也毁掉一切。当你经历过千山万水,斗转星移,当你自以为到达了遥远的地方,脱离了本来的生活,你最终都会发现时间最锋利的那条边缘线依旧停靠在你脖颈之上缓缓发出沉闷跳动的动脉上面。
你被宿命安排,无处可逃,也无处可去。
晏流四处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忽然觉得天暗了下来,却是今天的日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