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轻轻一叹,说道:“所谓除恶扬善,岂不知“乡愿,德之贼也”?”
陈子长朗声大笑道:“好好好,尔等儒生口生灿莲、巧舌如簧。却是一辈子躲在墓冢坟堆里,捧着先贤的骸骨,满身死气,却还要自称大义,岂不可笑?”
老人面色一变,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一手搭在陈子长的胸口边上几处穴道。陈子长像是一吃痛,面色登时一变,但随即回复正常,长舒一口气。
“方才剑上喂了毒药,若是急于缝合伤口,毒血在体内流动,到时候就真是回天乏术。只有等毒血自然流尽后,才可闭穴止血。
你归隐这处山村,自以为是方外乐土,今日却还是给人找到,他们没能拿你头颅回去复命,自然会有其余的人继续来暗杀。一次不够就两次,两次不够就三次,一次又一次,总是要把你杀死为止。”
陈子长双目本就因为长年的热风吹拂,而常常发红微眯,此刻眯起眼睛,淡淡说道:“这么多年,我早就是看淡了生死。知晓总有一死,虽无甚畏惧,但心中总是有些许不舍。倒不是舍不得自己这小命,只是可惜我师傅那一柄子长剑,今后都难以再现人间。”
老人伸手扶起陈子长,然后劝道:“我当日欠尊师一个人情,今日自然是要还个干净。我虽然打不过那个剑圣张千一,但对付这些宵小,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子长摇了摇头,道:“你老了,身上有一股死气。铸剑不是一件死事,需得生生活气,我自然有去处,你只需送我去便可。”
老人思索片刻,终是决意顺了陈子长的意愿。
“等等,险些忘了这事!”陈子长突然一拍脑袋,然后转身对那个一直在一旁的江森深深行了一礼,“少侠多谢了!”
江森刚刚给人震飞开来,全身一阵剧痛,宛若一滩烂泥瘫坐地上,目睹了红衣老人挥袖杀人的本事,又是暗暗窥听陈子长二人的对话,此时陈子长一声道谢,才是叫江森引起了人的注意。
“少侠挺身而出、舍生取义,可登三楼……”红衣老人瞥了江森一眼,“只是这着装打扮……非僧非道,却自断头发,不孝父母,只可登二楼啊!”
“少侠放心,待你断气之后,我定会将你尸骨葬在义冢,灵牌就供奉在二楼。”
听老人这般说话,陈子长的眼睛眯得更小了,打量着江森,然后问道:“这小子没救了?”
老人叹道:“给内劲伤了心脉,只凭一口气吊着。既然见义,那就应该成就大义。贪生怕死之徒,是连楼都进不了呢!”
陈子长没有理会红衣老人,一瘸一拐走到江森面前,问道:“小子,你是谁人?我在村子里也有些时日,却不曾见过你啊。”
江森心肺受损,理应难以开口说话,还在红衣老人还是不忍他这奄奄一息的模样,上前搭在他的心脉上,渡了一口真气,才叫江森可以勉强开口。
“我是村东三位的远方表侄,前几日才到了此处。”
“村东那三位?薛一、谢二、沈三他们?三个不学无术的泼皮,竟有这般侄儿?”陈子长说道,“我且问你,现在在你面前有两个选择。一是就此死去,你的尸骨会和历代贤者一同葬在义冢,你的名字也可以留在高楼上受后人瞻仰。而另一个选择就是勉强活下,虽是可以安稳一时,但今后却总是疾病缠身,生不如死。不知道你要怎么选择?”
好死与赖活,这是一个选择。
江森没有再说话了,只是盯着陈子长,看了一眼。
陈子长嘴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我知晓了……”
红衣老人长叹一口气,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死总一死,谁能长活?我这里有一枚鸿毛丹和一枚泰山丹。服泰山丹者,无痛无悲,即享自在,永定逍遥。而鸿毛丹者,虚虚飘飘,纵然再如何大的伤痛,也不过是过眼云烟,须臾飘过,便是一个人生。”
红衣老人手中各托着一粒蜡丸,一大一小,一名泰山,一名鸿毛。服泰山者立死,服鸿毛者长活,这也是一个选择。
泰山?鸿毛?再如何,都是死罢了。
江森不畏死,甚至他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活着只是一个意外,再一次死去,才是归宿。
好不容易觉得这个世界有些许的可爱,却是只有这样的结局。
江森伸手,捏碎那外面的蜡衣,也不去观看这里面是何物,只是将其连着蜡衣一并放入嘴中,然后咽入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