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里不断传来艾草和汤药的香气,午后正是疏懒困倦的时候,年轻的小宫女围在晢瑛床前,为晢瑛讲了好几个民间的笑话,晢瑛仍然不过兴致寥寥。
乐嫦半蹲在底下,拿着骨节扇将刚递进来的汤药一点点扇凉。她轻声道:“皇后娘娘,先进些药再歇下吧。”
晢瑛的身子藏在四方宽大的鲤鱼花鸟大锦被下,连身型都掩住了,只露出一张憔悴的脸,滞然盯着帐顶。
“皇上让倩云回来没有。”这便是她这些日子日日要问的。
乐嫦手里举着汤药,摇了摇头。
晢瑛木然道:“你再去求皇上,让倩云回来。”
乐嫦头一低,难过道:“娘娘,咱们这半年来几乎日日求,可是皇上始终觉得倩云伺候不周,不让回来。”
人病得久了,说多了话都觉得累,仿佛多说一句,身体的精力便又抽减了一分。“皇上不让倩云回来,自己也不肯来......”
她疲倦地阖上眼,“你们都不肯说,可本宫知道,我已时日无多了,是不是?”
乐嫦哽咽道:“不会的娘娘,只要您好好诊治,一定会平安康乐的。”
“平安康乐。”晢瑛哑然又苍白,“平安康乐......”
乐洹进来的时候静悄悄的,外头的奴才不知何时被她支开,殿里只剩下她们三人。
乐洹一张脸紧紧绷着,“皇后娘娘。”
晢瑛脸上没了血色,就剩颧骨在那高突突地挺着,她深陷的眼窝轻轻一动,转过头道:“怎么?”
乐洹几番踌躇,还是一口气道:“娘娘让奴婢查的事有了眉目。”她眉头紧蹙,“娘娘小产,问题不在太医院,而是御膳房。经奴婢详查,娘娘日日进食的米饭里,被加进了龙眼肉。”
乐嫦惊诧,却不明就里,乐洹继续道:“鲜龙眼肉食多容易上火,被夹在米饭里,蒸烂后不易察觉,香甜味也被水汽淡化。”
乐嫦恍然惊醒,“难怪娘娘怀孕这些日子胃火旺盛,太医院使尽浑身解数都无计可施。”她仔细一想,惊慌道,“不对,不对。娘娘有孕后格外小心,太医院有周明华把关,而御膳房则有温妃小主仔细着......”
乐嫦与乐洹对看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自然晢瑛也是明白的。
她略微一笑,眼角里便有血气被抽干后的苍白纹路,“觅瑛......”她身子一动,柴木一样的手臂露在了外头。
“是觅瑛做的。”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滑落到耳根。
乐嫦为晢瑛悲愤不已,“娘娘,咱们要不要告诉皇上。”
乐洹扫了她一眼,道:“即便御膳房是温妃小主看顾,也未必就是她做的。”
“觅瑛......”晢瑛嘴里反复念着,念着念着,泪也跟着簌簌往下落。她倦极了,亦不知道怎么面对。
乐嫦一味在旁边哭着,乐洹只等着晢瑛的安排。
等了良久,晢瑛暗哑地道:“这件事以后,再不许跟其它人说了。”
乐洹扣着头,道:“是。”
乐嫦仍旧觉得心里难受,“娘娘,咱们就真的什么都不做么。”
晢瑛想说话,却刚刚开口,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乐洹连忙上去扶着,一壁道:“告诉了皇上,严查下去即便不是二小姐做的,也总逃不开失职之罪。往后娘娘的母家,还要指望二小姐的。”
乐嫦连连称是,赶紧把方才的汤药端上来,晢瑛两眼恍惚,把汤药往前推了推,“我听说......我听说德贵人封了嫔位。”
乐洹道:“是,只是德嫔不愿劳动您,主动请皇上取消了册封礼。”
晢瑛的眼里已经有些混沌了,却仍然掌着一口气,撑着道:“德嫔贤良,又接连生子,是功臣。没有册封礼,会被慢待了。”她咳嗽了数声,“去,去把礼部和内务府叫来。还有,把本宫的吉服拿来。”
李德全垂着脊背,一路领着吴楚宜进殿,吴楚宜头一回来乾清宫,自是头也不敢乱抬的。只好竖起耳朵听着周遭的动静,却一路绕过金漆雕龙的梁柱,看见脚底下行行往往的宫人踩着鼓点似的步子,一丁点声音也没有。
李德全拂尘一挡,示意人在珠帘外头候着。人一进去,打眼便是胤礽扎着马步在底下,不远处还坐着个威容肃整的大臣。李德全连忙上去:“请索大人安。”
来人是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世袭一等公爵位。自然这些都比不上仁孝皇后叔父,胤礽叔祖父,皇帝外亲这一层关系来得要紧。有着这几重煊赫的身份,自然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架势。
他略略向李德全点了点头,转而向胤礽道:“马步扎得再稳些,往后习武才有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