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陆续来到。果然有不少贵族,但更多的是些平民艺术家。那些贵族们虽然趾高气昂,但那些艺术家却比他们更傲气,结果,反倒是贵族们围着艺术家在巴结,也许他们认为这么做更能显示自己格调高雅。
我并不是画家邀请的唯一一位参加选美的女孩,另外还有三位。一位名叫丽塔?施特凡,是侯爵次子的女儿,气质冷艳,看上去不大好交往。另一位叫佩姬?巴尔,长得娇小动人,父亲是位军功男爵。还有一位则是平民,叫萨碧娜?塞尚,她穿着比赛那天才应该穿的礼服,估计没有别的值钱衣服,父亲是位中学教师。她们都在父亲或兄长的陪伴下。我们之间并没有多说话,大概是因为比赛即将开始,面对强力的竞争对手,彼此心里都憋着股劲儿。
大家都急于向巴伐利亚公爵问候。那位大公爵果然风流得紧,竟然同时带着四位美女参加茶会,这还不满足,当施特凡小姐与表哥上前问候时,他竟然盯着施特凡小姐的胸部使劲看,一点都不觉得难为情。“下流!”我在心里骂了一句。那天,我在银面人的车里不小心露出腿,银面人的眼睛半寸都不往下瞟,多绅士!人和人差距怎么这么大呢?看巴伐利亚公爵的流氓样,我估计那位奥古斯塔王子也好不到哪儿去,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是好朋友嘛。
伊利亚特很着急,挤在人群里想和公爵搭话,我磨磨蹭蹭落在后面不肯上前。说实在的,这么多人都想认识公爵,我怀疑大公爵连众人的名字和长相一个都记不住,反正他高高在上,记不住,别人也不会觉得他失礼,只会自动给他找理由──贵人多忘事。
之后,大家一起坐在葡萄架下用茶,三五人坐一处。白色的藤制桌椅,绣花的绿色手工坐垫,与垂下的葡萄串相得益彰,美好极了。这期间,我们认识了几位艺术家,暂时安抚了心急火燎的伊利亚特。但他还是忍不住往公爵的方向看,我不停的把他的注意力往精致的茶点上引,不想身边的艺术家们觉得他很势利。
公爵左拥右抱,这时注意力又转到那位塞尚小姐身上,只见他远远向塞尚小姐勾勾手指头,示意塞尚小姐去他身边。塞尚小姐红着脸低下头,装作没看见。她父亲道:“大人在叫你,快过去。”塞尚小姐脸上显出一丝恼怒:“我不要过去。”她父亲无奈叹了口气,其实也并不乐意,但还是命令:“就当是去给领主当差。快去!”塞尚小姐只好不情不愿的站起来。
“大流氓!”我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决定躲得更远点。
茶后,终于,维利叶尔先生带领我们进入他的画室,在万众瞩目中,揭开他的新作的面纱。
人群发出“哇──!”一声。很快,这声长长的感叹由事先酝酿好了的惊喜赞叹变成惊讶不解。我站在最后面,踮起脚尖越过人头望过去,顿时明白人们古怪叹息的原因。维利叶尔先生的新作真的是只能用孔拉德夫人的口头禅──“与众不同”来评价最贴切。
画上是一片干涸的田地、枯萎的庄稼。一条扬灰的乡下土路上,行驶着一架牛车,赶车人疲惫的低垂着头,身上装着一截木腿,这是一位因战功归乡的贫穷老兵。维利叶尔先生的这幅画与博物馆收录的《水中的少女》风格迥异,没有了梦幻般的唯美细腻,笔法粗犷,颜色黯淡,风格非常写实。难怪大家看后大吃一惊,这幅画与艺术的基本原则──“虚构”背道而驰。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显然,画作不符合当前的审美。
大家不好开口批评,都看向巴伐利亚公爵。
“这么灰暗的色调,我不好买去挂在厅里呀。”公爵说,摸着下巴上精心修剪过的金色小胡子摇头。身边的美女马上附和:“一点都不漂亮。”公爵瞪了美女一眼:“太失礼了。”然后他多此一举的评价:“其实还不错啦。”也就是说他不满意,没有画美女他当然不满意啦。
有了公爵大人批评在先,其他人开始畅所欲言,大多不看好这幅画。维利叶尔先生脸上显出极度失望。
我也被这幅风格迥异的画震到。太写实太逼真了!看着画,好象耳边能听到牛车在土路上吱吱嘎嘎艰难行进的车轮声,即使老兵的脸被草帽遮盖,却仿佛看得见他生满皱纹的脸上纵横的泪水,听到远处旷野暴雨将至前呼啸的大风,苍凉、悲壮,几乎将人的眼泪逼出来。《水中的少女》固然很美,但眼前这幅画却能撞击起灵魂的震撼!我真希望自己足够富有,能够买下这幅画挂在自己的厅里。
伊利亚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沉浸。他用着模仿来的还不纯正的帝都腔赞美道:“您的画非常与众不同,我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有多么喜爱。”
维利叶尔先生一听很高兴,可他马上看见站在旁边的我,然后他大概想起孔拉德夫人的话,仰天翻了个白眼。维利叶尔夫人倒是长袖善舞,立刻向伊利亚特表示感谢,语气很诚恳。
维利叶尔先生拿眼睛瞅着我,颇有些孩子气的嘟囔:“你干嘛不坦率些呢?我又不是听不进去批评的人。”
于是我便实话实说:“您的画不美丽,但是,它有力量,我感觉到一股暴雨将至的愤怒力量。维利叶尔先生,不得不说,您在艺术上已经更进一步,超越了以前的自己。这幅画虽然不被当前流行审美所接受,但我敢肯定,将来有一天它会得到比《水中的少女》更高的评价,因为画家的思想在升华。”我定定望着画,痴迷的重重道:“先生,您这幅画,我喜欢!”我想,正因为我是个艺术殿堂的门外汉,才能不受当前主流审美约束,欣赏这幅画的独特。
维利叶尔先生哈哈大笑,笑得非常畅快,他激动的大声道:“李女士,您真是我的灵魂伴侣啊!”
我连忙尴尬看向维利叶尔夫人。维利叶尔夫人倒很大方,对我笑道:“没关系。他已经有很多位灵魂伴侣了,男女都有,他就喜欢这么说。”
维利叶尔先生说得太大声,立刻吸引来一堆艺术家,他们取笑问:“怎么,又找到一位灵魂伴侣?”维利叶尔先生连忙把伊利亚特和我介绍给众人。虽然多数人不喜欢维利叶尔先生的新作,但有几位画家很推崇这幅画,我们便攀谈起来。伊利亚特站在旁边很机灵,顺着我话里的留白发表意见,结果大家都聊得很开心,伊利亚特便很得意。
“您给这幅画命名了吗?”我问。
“还没有。想不出合适的名字。大家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