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知晓——”
“闭嘴!听老子说!——那是东……那是西……那是南……那是北……东!南!西!北!那村口的正南道,便是你靠右手的第一个拐弯,这回懂了没有!”
“懂了——”
“懂了你就快滚!”宿树根真想一脚踹在儿子屁股上,最终还是忍住,“记住!找不着方位,就看看日头。”
“等等……”孙犟头突然叫住了宿平,牵着他的老牛走了上来。
“爷爷何事?”宿平道。
“那张家呆会儿必来追你,你若这样一路跑下去,体格再好,定然气力也要有所不继。”说着,将自己手里的牛绳交到宿平手中,“你先骑着它,一路只管往死里赶,若是要转左,就抽它右边的脖子,若要转右,就抽它左边脖子,等到它没了力气,你就放手下来,由它自己回家。”
“真的?”宿平喜道。
“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了。这牛跟了我十来年,可比你们会认路多了。”孙犟头道。
“还不快上去!”宿树根推了推儿子,催促道。
宿平几下便上了牛背,将那牛绳挽了个鞭,正要回头道别,却听“啪”的一声,原来是他父亲在牛屁股上抽了一掌,那牛哞叫之下就冲了出去。宿平只得伏下身子,紧靠上前。
这牛虽说老迈,奔将起来倒也不慢,竟与常人小跑无异,叫人啧啧称奇。
宿树根望着远去的身影,喟然笑道:“这小子,终于有了老子的几分英气。”
“你还有心思笑……”宿母此刻终于泪如雨下,“这么远的路,也不知平儿晚上在哪里栖身。”
“不用烦恼,他说自己在山里的树上都能睡着……哦!当然当然……你就放宽心思罢,这世上还是好人多,一路上总有落脚的地方……”
……
宿平在村东口转了个弯,就照着孙爷爷的话,顺着往正南的路直奔而去。
只是这天地虽生有其固定方位,可道路却是曲折不定,岔口极多,亏得宿平时常抬头望着天上的太阳,这才没有迷失的大体的方向。却也在不知不觉中朝着偏东南的方向前行。
大约半个时辰不到,那老牛终于渐行渐慢,不论宿平如何驱赶,也不得加快半分。少年这才下了牛背,把牛绳挽在它角上,放它离去。果如孙爷爷所言,那老牛真的就原路回去了。
少年再望了一望四周,目之所及,尽是一些荒草野地,不见有半个人影,也没有墙瓦炊烟。想起那张员外家极有可能派人追来,便深吸了一口气,撒腿奔跑起来。
只是行了才不到半里远,就见天色开始暗将下来,宿平抬头望去,那申时的太阳此刻正被一大片乌云遮住了脸,放不出半点光来。
晴日变作了阴天。
宿平心中郁郁。本来自己就不识方位,靠着日头勉强才辨了个大概,这下可好,竟连日头也不见了。却也对那老天无可奈何,只得沿着道路继续跑去。那路并不笔直,长长的一个弯道过后,宿平来到一处三岔口。
天色依旧阴沉,四方仍然不见人影。踌躇之间,宿平咬了咬牙,选了其中一个岔道,继续跑将下去。
……
就在宿平离开半个时辰之后,半山沿的村道上,突然出现了一队马骑,五六个人的模样,急急朝村东赶来。
领头的枣红马上,是一个全身黑衣的精壮男子,看着少说也有三十几岁,左顾右盼之间,双目炯炯,满脸煞气。只听他对旁边马背的一个少年冷然问道:“王机灵!到了没有?”
“到了,师父,前面那家就是!”王小癞子闻言连忙伸手一指。
这黑衣男子正是田丘,擅打一路“黑虎拳”的张家食客。只见他双手只轻轻一捏缰绳,手背如铁筋骨便根根暴起,马儿嘶鸣之下,眨眼就到了宿家门口。五六个人先后下得马来,就要往院子里闯去,却听院门吱哑一声便打开了。
那里面探出一个头来,正是宿树根。他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王小癞子的身上,咣当一声就打开了门,陡然间冲出来盯着他急切道:“机灵!这几位可是张员外家的大爷?”
小癞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搞得愣住了,望了师父田丘一眼,见他也是微微错愕,便道:“正是。”
哪知宿树根一听,便哀嚎起来:“哎呀……哎呀……几位大爷啊……我宿家真是对不住张老员外啊……生了这么个忤逆东西啊……张大少爷身子这般金贵,那逆子居然敢把他伤了啊……你们就是把他打死咯哇……也是罪有应得啊……”那腔调,羞愧中带着几分悲凄,悲凄中又夹着一丝愤懑,好好一个四十来岁的爷们,此刻硬是化作了千年怨妇一般。
王小癞子张大了嘴巴,瞪圆了双眼,不管他如今作何想像,也无法将眼前的这个人与去年到他家发飚的汉子串到一起。
那田丘的表情也不轻松,饶是他曾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也从未遇过如此活宝,眉头早已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到了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连连摆手道:“够了!够了!你既然知道你儿子闯下大祸,就赶紧把他交了出来!我家员外宅心仁厚,或许还能从轻发落。”
“啊?”这回却是轮到宿树根瞪大了眼睛,失声道,“那孽障不是早就去员外家领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