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天底下所有男人都是如此吗?再坚硬如钢铁的男人一旦站回父亲的姿态后,就不由自主放软了腰,低沉了语调。可是那架势,又像是随时准备去挡子弹。
她就是那颗子弹。也许早在当时于笙常就看出来了,可是他已经无力阻拦,所以只得诚恳再诚恳地哀求她,放过自己的儿子,什么都不要告诉他。
她只是奇怪。一位中国教父式的人物,到头来最在意的不是自己即将失去的名望和地位,而是自己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她不懂,有什么事能让人忘了贪生怕死这个本能?
但是身体里明明有什么在苏醒,隐隐作痛。
在她心里一直有场十一岁的大雨,倾夜响起在十一岁的最后一天。那场雨属于她的父亲,穆袒将军。他匆匆离去,留给她一段半知半解的话,却再没有回来告诉她真正的答案。
那时她的父亲,在离开前,在临死时,心情可是如那个男人这般憔悴无望?
她觉得难过和抱歉。可是没有办法。
所以那次任务真正结束之前,她就按捺不住悄悄去看了于一。她看他在阳光下奔跑跳跃投篮,看他雄健的背影仿佛彼时他威风凛凛的父亲,看他闪亮的笑容和年轻的活力。时间仿佛退回到十二岁之前,她的小时候。
她忽然就对这个男孩产生了依恋。
她想,但愿他能永远这样快乐。
后来在于笙常的葬礼上,隔着黑压压的人群,她看见他垂着头立在他父亲的棺前,久久不愿离开。
她想变成为他制造快乐的人。伤心的孩子已经太多,应该多一些人去安慰他们。
师父教过她许多戒律规矩,可是从来没有禁止过她安慰一个被她绊倒的小男孩。
她犹犹豫豫,最终被自己的贪恋和欲望吞噬。
贪念是原罪。
此时她看着扶稼邪魅的脸,哪怕嘴上没有胶带的禁锢,她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车子疾驰在路上。时间一定已经过去了很久,天色又逐渐暗了下来,扣在车窗上,盖出明明灭灭的灰影。
一路上扶稼对她有诸多小动作,但好在碍于车速都只是蜻蜓点水。
她一边尽力晃动身体回避触碰,一边不动声色观察着车窗上路旁景物投下的影子。那些影子形状各异,虚虚胧胧,但仔细看还是能够琢磨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投影。树,高大壮硕的树,遒劲的枝节菱形的叶片。一路上都没有房屋瓦舍的建筑物,投影交错,美得惊心动魄,令人愈发不安。
海城她是第一次来,不过师父教过她道路修建的原则,这也是逃生的必要技能之一。
合理利用地势是首要法则。这辆乌尼莫克的减震能力虽然是顶尖,但极力维持的平稳之下还是暴露出这条路的颠簸和弯曲。
这是一条山路,或是村间小道。不,一定是条山路,村间小道时有尽头,容不得这么久都不发生明显打弯。
山路能抵达的地方无非是公路,村落,或是山林。
都是远离人群的地方。
她忍住心里越来越强烈的恐慌,认真想着对策。
天色,终于要彻底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