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月华似水,阮惜芷却看不真切那个背影了。她目光直直地看着那个身影,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心里恍惚了,她的眼神从来都没有这般呆滞过,只是她如同散灭的灰烬,本就心神已死,此时又来了这样一个人,这份吃惊简直就让她半点儿事儿也想不得!
“先生,先生!”惜芷直直地看着那个背影,喊了出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为什么先生是坐在轮椅上的,可是她却还是一下子就认定那是先生的背影。箫声顿止,那梦幻不真的背影转了过来,一缕含情的目光送到她怔怔的眸子里。
那人快步走了过来,那曾经含情脉脉的桃花目里,此刻更蕴着极深的感情;那曾经无用的双腿,此刻矫健若飞;那曾经俊雅潇洒的风度,此刻更加逍遥轻盈。这人正是阮惜芷的授业先生乔洛愚!
这乔洛愚走到了惜芷跟前,轻轻蹲下。只见阮惜芷怔怔地,她心里那份巨大的沉痛此刻仍是让她嘴唇发抖,双目含泪,满面的凄苦。只是她的目光里,有着不敢相信的色彩,她还是那般直直地、发呆地看着她的先生!可她此时,她失去了她视作夫君的那个人,可她此时,她面前站着的又是谁!她开始全身发颤,甚至都忘了呼吸,只是她还是那般直直地,怔怔地,傻傻地看着乔洛愚,仿佛世间只剩下了她独个一人,就连面前站着的这人,也与她不在一个世间里。
这目光里,虽带着不敢相信的诧异,可这诧异竟然浸在一种凄苦的呆滞中,眼神里更多的是愁苦和凄然、冷淡和萧条。更何况,这双杏水眼里,还扑簌簌地、一刻未停地落着泪!乔洛愚看到这情景,知道阮惜芷一定经历了不同寻常的事情,他心中发紧,对惜芷道:“惜芷,发生了什么事?”
惜芷没说话,还是那般略带诧异地、深深愁苦地看着乔洛愚,连她自己也不相信,在这个绝望的深夜,她竟然看到了乔洛愚。
乔洛愚心中愈发紧张,他对惜芷道:“到底怎么了?”惜芷听了这话,鼻尖一酸,又是潸然泪下。她想着,陆尹琮,陆尹琮,你现在究竟在哪儿!
惜芷抹抹眼睛,颤声道:“先生,我……我……你的腿好了?”乔洛愚匆忙而心不在焉地道:“我哥给我医好了。”他望住惜芷的泪眸,凝目看着她。从前不谙世事的双眼中,此刻多了些确然凄惨的愁苦,从前一张带着闺阁少女稚气的小脸上,此刻竟是多了太多风霜和沧桑之色!他看着惜芷,她身边的包裹略显破旧,她的衣裳沾满尘土,她的头发也很蓬乱。他刚刚看到她时,怎么未曾发觉她已是如此凄楚和愁苦!惜芷啊惜芷,乔洛愚心想,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惜芷眼中现出一抹喜色,显然是为乔洛愚腿可以被治好而感到高兴。可这喜色没有坚持多久,几乎只在眼中一闪而过。乔洛愚望着她,他好生心急!他好生担忧!
惜芷过了片晌才又心神恍惚地道:“先生,你……你怎么在这儿?”乔洛愚柔声道:“你走了之后,我就出发来找你了。后来,我碰到了我的两位哥哥,说来,我从小被遗弃,我还不知道有这两个哥哥呢。他们一直在找我,要给我治腿。我担心你,就让我的一个孪生哥哥来找你,然后我的那位懂医术的大哥给我医腿。我是在上元节那天彻底好了的。我着急找你,便在第二天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学会了骑马,然后晚上就出发来寻你了。这一个月的时日,我找遍了江浙行省和江西行省还有部分湖广行省,可就是没有你的消息!昨个我在湖广的一家酒楼里吃饭,我看到墙上有一首‘咏玉兰’词,我认得你的笔迹,我知道那是你写的。你词中说‘清远何幸绕君旁’,我便猜想你要来清远,于是赶紧来找你。我到清远后,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于是就出来了,本想着在这周边来回转转,可没留神就进了这林子里,结果啊,因缘巧合,让我找到了你。”惜芷听了先生是通过那首词找到自己的,不禁一阵恍惚,过了片晌,她直直地望着乔洛愚道:“那先生看到我时,我是什么样?”乔洛愚道:“我看到你趴在小溪边,就拣了干草让你好好躺着了。我看到你时,你面上有泪痕,我不知道怎么了,就不敢带你离开这里,怕误了你的事情。”
阮惜芷喃喃道:“怕误了我的事情?呵,我有什么事情!”她将眸光移到了乔洛愚的脸上,终于听出了这话里的意思!他是专门来找她的?他很担心她,他着急找她?惜芷这才转过神来看乔洛愚,那俊美的桃花目里,含着对她多么深的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