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柔婉至极,又带着五分的求恳之意,张天阡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青衣少女怯生生地站在身后,身旁跟着一个似小鬟的姑娘。却见她肤色淡黄,梳着个垂鬟分肖髻,眸子宛似一泓清波,仿似有碧水在眼眶里澄流。脸上略带风尘之色,想是长途奔波,可饶是如此,眉目间仍有一股掩不住的书卷气。张天阡刚与这醉酒书生聒噪完,乍见这个文秀弱质却美丽清婉的少女,宛如进了另一个清雅高华的世界。
那少女见天阡没说话,走上前两步,两人间仍是隔着好大的距离,只见那少女盈盈福了一福,又道:“恳请官爷饶了这个可怜书生!”她身旁那个小鬟双目炯炯地望着天阡,赶紧轻轻扶过那少女。
张天阡平日虽不善言辞,可逢人时,官话、黑话也都说得很是溜道。此时看到这个少女,不由得有些自惭形秽,竟变得嘴拙舌讷起来,刚才的怒气也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又看到这女子清雅如空谷幽兰,不由得觉得自己的亲妹子虽然也美,可竟是远远不及这个姑娘淡泊高洁之姿。过了片晌,他才始回神过来,却也大脑极不灵光了,只得顺着那少女之话问道:“我为什么要饶了他?”
却见两个少女听了这话,竟是相互对视了一眼,眼神中微有确定之意。那青衣少女回过头,清波在天阡脸上转了转,郑重道:“官爷前呼后拥,一呼百应。可看这个书生,敝履布衣,吃着一壶浊酒,这日子比官爷恐怕不知艰难上多少!只因醉里狂狷,写下了几行字,便要被发配大牢,掉了脑袋,丢了性命!如蝼蚁,如草芥!当真可叹!”这姑娘本想劝解,可说到后来,自己竟是眼圈微红,语声凝塞。
张天阡看着这女子虽面上染有路途风霜,可莹莹欲泪之态,竟显着楚楚动人之姿,不禁心里柔情忽动,恍然若飘,着实在原处怔了一会儿。仿佛再不能拒绝似的,他便要放了这书生走,可那书生大叫:“姑娘,你不用替我分辨!这杀才要把老子送到大狱,老子看他能不能有这本事!”不知怎地,这书生的口气又硬了起来。那青衣女子旁边的小鬟样的少女连连向他使眼色,叫他不要多说,就连这青衣少女也以为这书生着实是喝醉了酒,硬来逞强。
张天阡心中大怒,可在这女子面前,自己的怒气竟是发作不出来,只能对那书生干瞪着眼睛,哑着嗓子咬出几个字:“把他给我带走!”那青衣少女闻言连忙又走上前些,目光里尽是恳求,却听她轻声道:“这人喝多啦,官爷何必为难于他!他要是进了大牢,一定死了!”天阡指了指那墙上的四句诗,道:“这四句诗你也是见了,你怎敢替他求情?”那少女心中想:“同是汉人,书生何错?错的是你!”她慢慢说道:“今日之事,不知怎作计较。只是这书生以诗冒犯,而贱妾也略通诗词,若作得一首出来,官爷看着好,恳请官爷就放了他罢!”
张天阡听得这女子还会作诗,心中不禁对她更添仰慕之情。却见他不动声色,缓缓坐下,端着酒杯又抿了一口,才慢慢道:“你作吧,看这诗能否救了他命。”
小二闻言又拿了一支笔、一碗墨过来,却见那青衣少女左手扶着右臂袖摆,右手握着笔在墨碗里点了点,寻了块干净地方写起来,娟秀的字体是一笔楷书:
青天匿隐黎生殃,
浅酌却醉落笔殇。
峨眉之侧观谁面?
敢请善君渡慈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