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集结之时,武定田早已恭候一旁,警世钟响起前,他就已出现在了训术场上。每当陆续到来的武生发现他的身影时,都不免生出几分惊愕,他们都在想为什么武定田会来的这么早,同时也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有所懈怠了,于是赶忙往队列里跑去,以免给这位“表里明显不一”的棍术师记住了自己“不思进取”的身影。
随着最后几名武生匆忙地融入队列,钟声也恰巧再次传来。人群静寂无声,武定田随即开口说道:“今天就先不要去兵器库拿兵器了,我看你们有几个人已经自带了来,这挺好。今天这第一堂实训,我们就先自由展示一下。通常按照这里的传统,这堂课该是由我先练一套棍术给你们看,你们也已经上过其它课,想必也意识到这个传统了,不过我看你们对棍术好像也不怎么感兴趣,所以我就先不练了。”话到此处,戛然而止,武生们不知该作何反应。
自己对棍术提不起兴致,能够轻而易举地被他看出来,本就是他们所能预想到的事,而他练不练却也没有过多地去期待。只是他那松散的语气倒是给他们带去了丝丝的牵拽感,有些人已开始自我反省起来,试图唤醒自己的兴致,或者让自己的神态看起来不那么显得“无关紧要”。这样就会避免一场辗转于孙二虎所给予的一顿训斥。更有意义的是,不至于让自己在武定田心目中的印象坏过他人。
更令他们捉摸不透的是,从武定田平静如水的神情中,看不出任何的恼怒。当真让众人的心悬起来的,也便是他那柔深似海眼神,以及迟迟不来的下文所滞悬出来的氛围。他们在想,这是不是训术师们惯用的手法,但凡令其不满,便会轻而易举地营造出此种尴尬的气氛,好让尽可能多的人有反省的意识或时间。
此刻武定田确实在有意作出目无焦点、又似心有所思的神态来示于一众武生,其用意也并不是完全如心智发育成熟之辈所猜测的那般。更深层次的含义,想必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了。他扫视着众人,单从面容上他没有看到所期待的那份惶恐,对此他有所预料。虽然很不情愿一上来的首要任务是先要让他们看得起自己,但他别无选择,仍旧会轻车熟路地实行着固有的套路。
“难道没人想展示展示吗”武定田终于开口,平淡地说道,“就算不是棍术也可以的。”众人还是没有反应。这样的诱惑是那么得熟悉,他们听进了心里,激荡着原本会热血澎湃的心潮,只是那“波涛”总也到不了那原本能到达的高度。所有个体,把全部的神识发挥到极致,以感知周围人等的动态。虽然不太相信会有人看重这个表现的机会,但经验告诉他们,总会有意料未及的事情发生,所以还是警觉起来,看看到底谁会来做这个“出头鸟”。
就在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该发生些什么的时候,最终还是没有发生。不得已,武定田只好自寻办法,不过想必这办法也是惯常的手段了。“呵呵,”他笑着说道,“既然这样,那这样吧,我用棍来守,你们来攻,无论用什么兵器,都可以向我进攻,如果有谁能给我致命一击,或者某个人的出众手段最能令我们称奇叫绝,那我们就选他做棍术助教可以吧”
不得不说,这办法绝对巧妙,既能试探出所有人的斤两,又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地出手,还能把自己的助手选定。除此之外,就冲这份儿自信心,他的形象也会立刻在武生们的心中提升好几分。
按捺不住的人开口问道:“是一对一,还是”“随便,”武师随口答道,“只要能在点到为止的基础上威胁到我,就算你们一起也可以。”此话一出,一众人等瞬间脸上浮现出惊异神色,半睡半醒状态的人也瞬间来了兴致。他们听得出,这并不是什么不知轻重的大话,而是一种不容许他人怀疑的气度。
如今再去审阅众武生的神情做派,与方才相比,明显三两句勾魂的话,便让他们的棍术师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可没人知道,这对武定田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不太好吧。”伊雪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来。她的声音很轻,不过却像是落在平静水面上的石子一样,激起了一整个水面的躁动。他们纷纷冲安玫看去,好像第一次认识一般,眼神里全是惊奇。只是安玫并没有跟任何一个人去对视,或者因为四周灼热的眼神而有丝毫的羞涩,她依旧是看着眼前的武定田,好像只是在期待着他的回答似的。他们只得再把眼神收将回去,跟安玫一起看着她眼里的人。其实,安玫这话的意思是好意提醒武定田悠着点儿,毕竟这是一百多号人,以一敌百不是随便一个人就可以的。况且仅就自己的观察,这里还有好几个人的实力是不知深浅的。
怎奈伊雪的好心武定田是只打算“心领”了。他脸上笑意不减,认真地看了看安玫说道:“当然了,你们也许不好把握手上的分寸,担心会有什么闪失。这也没关系,只要你们能在点到为止的基础上,让我对你刮目相看,那我就选你做我的棍术助教,也就是说,之后进入典藏室的资格也就暂时拥有了。”他说完这话,见有些人已开始跃跃欲试起来,而大部分人却仍在犹豫。这一上来就跟自己棍术师对打,就算不重视棍术,但对他们来说,以下犯上的行径太具挑战性了。
“那这样吧,”武定田边说边从身后的腰际抽出一条黑布来,“我将眼睛蒙上,你们谁进攻都可以,就算是暗器也无妨。”话说完,他已把自己的眼睛瞬间蒙好。武生们一看,心中着实不解,事情为什么会突然间到了这步田地难道眼前这位棍术师真有难以想象的功力就在大家犹豫不决之际,突然人群里有一个已经完全失去耐性的声音破口而出:“都散开是懦夫的就往后退,武师不是都说了嘛,点到为止,还怕什么,赶紧散开”没等人们找到发出这声嘶喊的主人,人群已在零零散散于人群中的激进之徒的带动下,轰然散开,顷刻间就将武定田围了起来。
训术场上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而这种气氛的源头便来自于此时一本正经的武定田。只见他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探出胸前,双脚前后定跨,脸上除了多了块黑布条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众人见他既已如此,心想这是要非打不可了。当即,一个武生就开始慢慢地向他逼近。
从那武生迟缓的脚步以及飘忽不定的眼神来看,他仍旧不敢肯定眼前的这次契机。他手上并没有拿兵器,只是同武定田一样,将一只手慢慢地伸在身前。他是想赤手空拳与他打打看,因为他并没有看见武定田手里拿有兵器。虽然不能确定这样能不能赢,不过至少不至于落下话柄,以免“胜之不武”的后话滋生于周遭同门的唇齿之间。
当他的手快要碰到武定田的手时,没想到却是武定田首先做出了反应,手腕一转,手指指背便“啪”的一声拍在了他的手上,随即手又重新恢复到原来的定式上,并没有继续使出招法。一众人等看出这是在打消他们的顾虑,以免会担心蒙上眼睛的他就接不到攻过去的招式了。武生们有感于武定田的这份洒脱,所以决定还是先给这两个人一点时间,暂且选择了按兵不动。
那武生见原本还同自己一起逼近的人们皆已站定,心里也就越发得忐忑起来。不过,求胜心切的品性,以及美好愿景的驱使,使他选择了咬紧牙关。于是,二人开打。
从两人的你来我往中一眼就可以看出,武定田手上并没有使出多少劲力,好似只是在试探那武生的功底。不过周遭的人却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们并没有因此而觉得武定田有多厉害,反倒认为是那武生功力不济,连一个手无寸铁的“盲人”都摆不平,却偏偏又迟迟败不下阵来。为此,每个人脸上急不可耐的隐忍便若隐若现。作为跃跃欲试的评头论足者,通常的情况便是如此,在合理的出手时机到来之前,一定要保持足够的深沉。
而更加让他们彼此不解的是,竟然再也没有另外一个“一点就着”的主儿,来吹起围攻的号角,好让大家可以名正言顺地出招。想来是都不愿愿意来当这样的角色,一来,他们不能确定,武定田是否真的是看不见了;二来,这样的角色,过多得是会被认定为弱者。他们一不想成为武定田心目中不择手段的“狠角色”,二不想成为他人眼中的弱者。
而从此时的局面来看,比之他们,似乎还有更加“不知进取”的人存在。在人群中的最外围站着些仍旧似乎无动于衷的人。最紧凑也是最招惹眼球的依旧是那六个女孩。她们“甘居人后”的原因想必是明显的,除了在通常情理上没有竞争优势外,她们还需要保持那份矜持,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们潜在的“领袖”也没有任何举动。
“喂,你说,我们真的要围攻武师吗”伊雪面无表情地问道。“不知道,不过应该大概不会到那种地步吧。”安玫同样目光凝视着前方回道。“你不觉得,我们没有胜算吗”“看来你已经看出武师的道行了”“这个倒没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确能够以一敌百。”听到这话,安玫不自觉地扭过头来,看了看伊雪回道:“真没想到,这话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这有什么,该服的就得服嘛。”“那过会儿群攻起来你出不出手”安玫再次看向人群中心平静地问道。“嗯看情况吧,不过,你要是不出手,我甚至怀疑武师会责备你,说你瞧不起他。”安玫眼珠一转,好似没听懂一般,又接着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会知道谁有没有出手”“当然,就算他真的是蒙住了双眼,记住一百种进攻方式也并非难事。”“那看来我们不得不做败者咯”“应该是吧,唉就别矫情了,能败给这样的高手,也是你我三生有幸嘛。”
不多时,那武生已开始晕头转向起来。人群中已有人开始不忍心再看,他们开始同情他。他连武定田的一只手都没能赢得一招半式,这对于一个寄希望于武功修为来出人头地的武者来说,是一次夺魂索魄式的打击。猛然间,武定田顺势稍一用力,便把他生平平稳稳地推离了自己,直到离自己十步之遥的地方,才微微一个踉跄便站定不动了。
人们惊讶之余淡淡地看着那武生,只见他眼神仍旧有些迷离,脑袋左右摇晃几下后,方才定下神来,满脸沮丧跟羞惭的神情。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十步外的武定田,见他依旧是那副不动声色的从容面色,而自己的心境却在说话间就有了彻头彻尾的变化。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这么不堪一击。他多想去拿来自己趁手的兵器,再次冲上前去,哪怕是再一次的飞蛾扑火,也要败得无怨无悔。可是,他并没有那样做。他只是坚忍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抱拳施礼,然后淹没在了人群中。
武生们看到了他那湿润的眼角,而再去看武定田时,却只是看到了那一块黑布。他们开始冷静下来,也只因为那块黑布。他们不怕败给他,他们却开始怕那块黑布。就在这时,一阵凉风袭入人群,这风奇怪得很,像是从觉醒阁上泼涌下来一般。怪虽怪,却恰好把心思陷入沼泽中的众人一下子吹醒。人们这才意识到,竟然保持着此般静默已然很久了。有人开始疑惑,为什么武定田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也并不像是在等待什么,就如同是座雕像一般,而这却也是武生们迟迟不进攻的另一原因。他们在怀疑是不是此般神态,就表示战斗已经结束了。
终于,一个阴沉的身影开始走向武定田,他手里提着一条长枪,脸上的神情像那枪头一样冷。人们认得拿枪之人的那张脸,却也为那张脸而惊讶不已。他们一时不明,以往最沉得住气的徐忠伟,在此刻为何做起了“出头鸟”。但随着他独自向武定田渐渐靠近的脚步,人们随即感觉出,也许只有那样,才能突显出他那无所畏惧的胆识吧。在此种不知进退的境地下,如若想要鹤立鸡群,去做“出头鸟”便是最直接快速的方式,而且最易令人印象深刻。
而更令武生们钦佩的做法远不止这些。他在武师身前站定,先是抱拳施礼,接着朗声说道:“武生徐忠伟斗胆领教,还请武师摘下黑布取出兵器来。”武定田心想,幸好还有人敢上前来,不然这届武生就太令自己失望了。当听得这话,不免来了些兴致,随即说道:“我知道你是谁,不用看,你只管进攻就好。”徐忠伟本想来场公平的对决,做次“坦荡英雄”,无奈武定田却不答应,心中便又填了几分恨意,当即不再废话,举枪便刺。
对于徐忠伟的枪术,一大队的人是见识过的,不过是不是他最极致的功力,却是难以肯定的。而眼前他所攻出的招式,与先前攻击东方宇的招式并无二致,只是却很难再碰及武定田的身体。显然这样的结果是他不想看到的,当下手上的力道加重,而所攻的招式也开始招招锁取要害。步步紧逼的他终于得到了回报,武定田已不得不启用另一只手来展动整个身形以应付他的攻击,只是依旧没能触及到半分皮毛却让他有些急躁。
而往日的训练对敌经验告诉他,必须要克服此时的急躁,不过,那很难克制。换做谁也难免要去急躁。久攻不下,甚至没有占得丝毫便宜,到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自己体力不支,败下阵来。这岂是“出头鸟”想要的结果,就算是输,也要输的体面一些,如若同方才那武生一般灰头土脸,即便最后武定田断定他就是技压群雄之人,他也难以笑得出来。想及此,他便放下心中所有的顾忌,双眼犹如冒火一般,恶狠狠地盯着在与自己练起“推拿手”般的武定田,手上的长枪耍得更是似光掠影,他已经拼红了眼,专挑阴险毒辣的招式向武定田身上招呼。
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神情错愕地盯视着眼前的战局。他们有的在替武定田担忧,怕他有个闪失,毕竟还是没有亮出自己的兵器;有的在惊讶于徐忠伟超出本意的极致攻击以及对方的从容还击;而有的在为徐忠伟感到不解,如此一来,即便是赢了,又能怎样呢只是他们不曾同身旁的人交流这些,因为这些不仅仅是个人对眼前事物的看法,而是自身内心的一种诠释,是自己之所以没有“出头”而沦为看客的解答,没有人愿意在勇敢者面前分享自己的软弱,尤其是在与他人敌我身份不明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