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听得是王夫人来了,忙起身相迎,彼此厮见过了,便拉着她坐下,又笑着吩咐倒茶来,且问了温寒,才是道:“姐姐今儿怎么来了?”
听得这话,王夫人面上微微一笑,却瞧了边上的几个丫头一眼,方道:“却是有一件紧要的事,须得妹妹帮衬一二。哎,旁个人哪里能知道我心中的煎熬!”
一听这话,薛姨妈便晓得有些内情,不好外露的,忙就打发丫鬟下去,停了半晌才悄声道:“府中富贵已极,近日又有皇妃省亲这一桩喜事,锦上添花,眼见着越加兴旺,姐姐如何说这样的话?设若有什么不好与旁人说的事,我虽说无能,却还可出个主意。”
“正是为了我那孩儿的事呢。”王夫人也是极利落干脆。她深知自己这妹子虽也历经世事,可那薛家却不如贾府这般兴旺,有些上面便是不足,兼着性情又是和软,竟没什么筹算的,便索性将事情说道分明:“说来那省亲一事,极为荣耀,只是重头筑一处园子容易,若想着尽善尽美,却是有些为难。旁的不说,这府中大老爷那边儿,妹妹也是见过听过的。我虽有些私房,却也不尽够的,且还有旁的事项……”
听得这话,薛姨妈自然明白过来,这原是为着银钱两字。她虽有帮衬的心,一时也有些迟疑。
虽说薛家豪富,家财万贯,但自从自家老爷故去,家中的一应银钱买卖上头便有些不足,坐吃山空且不说,还有几分内耗,竟颇不如旧日情景。况且,既是王夫人开口,依着贾家权势,所求的断然不会是一点子银钱,她心内一番盘算,越发生出些踟蹰之意来。
可心内这么想,薛姨妈面上还得多问两句,因道:“竟有这样的事?娘娘也是府中嫡亲的姑娘,况且又是得了恩典,先是封做皇妃,后又有恩泽,特特许了省亲,自不能与旁个相比。要我说,这般大事儿,府中原该是倾尽全力。说一句实在话,这样的恩典,未必能有第二回呢?且还有府中的脸面在。”
“如何不是!”王夫人听得未必能有第二回这一句话,想着近来的几番煎熬,且连着素日淡淡的外甥女儿黛玉也得越加照看,却还只是这么一个结果,不免心中生出些悲痛,眼圈儿一红,便取了帕子擦了擦眼角,口中犹自道:“只是道理虽在那里,真个行事,却是另外一回事,我瞧着老太太也颇有几分节省之意。若我无能,只怕越发连着那一点子脸面都没了。”
薛姨妈原与王夫人是嫡亲的姐妹,这两年又多得照料,越加亲近,见着她如此,心内也有几分和软,思量一回,先是劝道:“姐姐何必这么说,素日好事多磨,原是常理。娘娘原在宫中,又得圣宠,若能得以诞下一儿半女……姐姐的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如此说了一回,劝得王夫人收泪之后,薛姨妈才是斟酌着道:“便是银钱上面,我们虽是无能,倒也能暂且挪二三十万银子,且与姐姐支应。只怕不甚合用,耽误了姐姐的事儿。”
“原是我为难你才是。”王夫人听得这二三十万银钱,目光一闪,心中却是一阵欢喜,暗想:这般略多了一点子,想来更能丰丰富富些,果真我儿有福,说是难事,不过几日,竟也就消去了。看来,这好事儿且在后头呢。由此,她不免又谢过薛姨妈,因道:“却得立个凭据才是。虽说我们是至亲姐妹,这些上面,也须得分明才是。”
虽是这么说着的,她却不曾唤人取来笔墨,只依旧端坐如仪。
“却又与我外道,不过暂且的事儿罢了,我自信得过你的。过两日,我就将银钱备好,且与你送去。”薛姨妈本就亲近王夫人,嫡亲的姐妹,自与旁个不同。况且,女儿宝钗已是得了一句必得一块玉来配的话,宝玉恰有一块玉,又是个知礼的好孩子,她心内早就存了一段心事,此时想来,竟是有几分因缘天定,一番话说来,便透出些笃定之意来。
见着薛姨妈这样,王夫人心内也是快慰。果真还是娘家的人更贴心,哪怕在夫家操劳数十载,所得的尊重,也漫不过嫡亲的血脉。有此一想,她便轻轻拍了拍薛姨妈的手背,又是握紧,轻声道:“日后我必定不辜负妹妹这一番心意。”
姊妹两个四目相对,彼此心中便渐渐有些默契。
当即便不再多提旁事,且将这银钱的事细细分说明白,说定明日便好生办妥,王夫人才是告辞而去,因又道:“宝丫头极好,若是得空,常来我这里坐坐才是。”
薛姨妈自是应承,又是送了几步,眼瞧着王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花木丛中,她才是回转过来,坐在那里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