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玄猛地坐了起来,脸上全是冷汗,这时他才听清是屋里几只老鼠在窜来窜去。近四年的军中生涯,让他时刻保持着警惕,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将他惊醒。
醒了之后,他再也睡不着了,这家驿站的床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软了,常年露宿荒野,时刻枕戈待旦,让他再也无福消受那柔软的床榻。
他要回去了,是他们要回去了——以常胜将军之名回去。这本是他们最初来到军营时的志向,但现在流玄的内心充满了不安,那种感觉和初到军营时一样,甚至更糟,梁台是他们长大的地方,但四年来,他们从没有和梁台书信来往过,现在想来,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回到那里,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这种无名的焦灼和恐惧,越靠近都城越难以压抑和控制。
流玄推开房门想出去走走,看到文昊早已站在栏杆旁抬头望着明月,两人相视一笑,文昊和自己一样,心思重,也睡不着在所难免。
“怎么,你也睡不着啊!”
文昊又重新抬头看向明月,“是啊,再过几天就要到家啦!心里有些高兴也有些害怕。高兴的是,你我都衣锦还乡,建立了功业,光宗耀祖,现在终于可以一家团圆了;但也害怕离家四年,亲情疏远,物是人非啊!我想,你比我更担心吧!”说完,文昊看向了流玄。
流玄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扶着栏杆也看向了明月。“景烈睡得倒是踏实,也没见他出来。”流玄笑着对文昊说道。
文昊忍不住笑了,“他啊,昨晚喝多了,现在睡得正香呢!”
“还记得咱们到西南大营的第一夜吗?也是咱俩睡不着,景烈睡得跟现在一样死,咱们俩就跑到景烈的营房旁边,一脚把他们做饭的铁锅给踢倒,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景烈没穿衣服端着一根木棍就已经冲了出来,还生猛地喊‘齐军杀过来啦,给我上!’说着就往前冲。”流玄回想起这件事,难得笑得这么开心。
“当然记得,那时候铁锅特别珍贵,被咱们一脚踢坏,不仅咱们三个人,连带着负责咱们的三个千夫长也被罚啦!”文昊也想起了那件趣事。
“也正是那件事,景烈的表现被他的千夫长注意到,再加上他本来就勇猛异常,很快,景烈就被提拔为百夫长,成了咱们三个人当中第一个被提拔的。”
“当时还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官没他大,还打不过,气得我啊!”文昊直到现在还记得景烈那一脸欠揍的样儿。
他们俩又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看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洗漱一番吃点东西,咱们该上路啦!”
三人三马,远远地看到了梁台都城的南门,三个人立住马,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喜悦,“到家了,走!”三个人快马达到了城门下,然后经守卫检查后慢行进了城门。
没有人认出来这三位英雄将军,尽管他们的威名早已传遍梁国。梁王和群臣早已在大殿之上等着他们,他们进了城之后,拍马疾行朝王宫方向赶去。
梁王用了最隆重的仪式来欢迎他们归来,面对坐在上面的梁王,三人跪拜行礼,用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儿臣流玄拜见父王!”
“末将李文昊拜见我王!”
“末将赵景烈拜见我王!”
“起来吧!赐座!”梁王和群臣并没有感到惊讶,似乎所有人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真实身份,或许他们的战绩太过耀眼,早已被人查清了底细。
“当初你们一出都城就没了音讯,朔北大营那里也一直没有收到你们的消息,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当时还谣言四起,说你们遭遇不测,没成想四年之后,却以梁国英雄之名出现,真是让寡人惊喜万分啊!我大梁又多了三位百战良将!”
群臣都上前恭贺梁王,而太宰施健小声对身边的御史大夫说道:“现在三公子流玄战功赫赫,大梁朝堂之上将有大变!不知御史大夫如何选择啊!”
施健没有等他的回答,自顾着向梁王祝贺去了。
朝会完毕后,李文昊和赵景烈分别跟着自己的父亲回了府。梁王留流玄说了会儿话。
“三娃啊,父王真没想到你十四岁参军,短短四年就建此大功,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父王为你高兴,我大梁必定兴盛在你们手中。”梁王欣喜地咳嗽起来,脸上露有几片潮红。
看着父王一脸高兴的样子,流玄心里还是咯噔一声,父王身体有恙!“儿臣时刻以父王为榜样,丝毫不敢懈怠。儿臣不敢忘齐国对我大梁数十年的欺辱,立志要一雪前耻,夺回我大梁的失地。”
“好好好,”梁王咳嗽的更加厉害了,“有志气。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梁王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几句话也是从喘息的间隙中吐露出来的。
流玄跪拜告辞,“父王保重。”
回去的路上,流玄心里伤心不已,自己离开之时,父王身体强健过于他人,没想到四年之后,父王竟病得像一位普通人家的老翁,没有了往昔威严霸气的样子。
父王如此,应当是为国事所累,积劳成疾,而且还要日日思虑这个国家的未来出路,身体如何能受得住?流玄在军营里的这几年所经历的事,也让他自己为这个问题所忧虑,梁国的出路会在哪?
自己正一个人在宫里走着,身后传来一声:“三哥!”
流玄回头一看,“五弟”,流玄把双手搭在流仁的肩膀上,紧紧地握住,好好打量了一下他,“四年没见,你也长成了男子汉,结实了很多。”
流仁激动地说道:“三哥,这些年可还好。当时传你们有了不测,让我寝食难安,但我相信三哥吉人天相,果然,三哥不仅没事,现在还衣锦归来,五弟真为你感到高兴。”
流玄用力地拍了拍流仁坚实的臂膀,眼含热泪地说道:“三哥见到你也很高兴啊!”
“三哥快给我讲讲,这几年你们都发生了什么。”
流玄和流仁边走边说,不知不觉来到了王祖母宫里,流玄欣喜地跑进去拜见这个王宫中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但进去看到王祖母后,鼻子不禁一酸,眼泪险些掉了下来。
太后变得满头白发,显得苍老了许多,她眼睛不好使,正用手在床桌上摸索什么,流玄赶紧上前抓住王祖母的手,“祖母,您要找什么,我帮您拿。”
太后听到声音惊喜地说道:“是玄儿吗,是玄儿回来了吗?”
流玄哽咽地说到:“是孙儿回来啦,孙儿得胜而归,来看您来啦!”说到这,流玄说不出话来,怕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下来。
“好好好,回来了就好。”说着就用那双苍老的手去抚摸流玄的脸庞,“来,让祖母看看现在长成什么样啦!”太后用手摸着流玄脸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器官,她感受到自己的这个孙儿,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英武不凡,很为自己的孙儿高兴,嘴里不停地说好。
流玄关心着祖母的身体,祖母也一直询问流玄在军营的生活可好。祖孙俩坐在一块聊了好长时间,而流仁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祖母和三哥,为这样温馨的画面所感动。
文昊回到家后,看到自己家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很是热闹,这些人都是来他家向他祝贺的?可大梁上下从没有过这样的传统,梁人朴实,从来都是背后竖大拇指说句了不起,从不当面夸赞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