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薇还记上一世成亲那天。
她拜别苍老憔悴的二伯和哭成泪人的二伯母,被送上了花轿;鞭炮齐鸣锣鼓喧天,清桃在轿边轻声说,全都城的百姓都来看韩相娶亲。
皇朝百年来最年轻的右相有了夫人,都城至少有一半少女梦碎。
花轿抬得很稳,一步一步几乎感觉不到摇晃,谷梁薇双手成环挤捏着掌中的苹果,心中想着未来空洞而茫然。花轿为显风光几乎绕城一周,可对于谷梁薇来说,似乎只是一瞬间花轿便从谷府抬至了韩府。喜婆掀开轿帘正要将其搀下,一双修长匀称的手忽然伸至面前。
谷梁薇看着那双手,骨节分明皮肤虽白却并不柔嫩,食指与中指上还有常年握笔产生的薄茧。这是一双男人的手,好看却不娇柔透着掌握一切的能力。
手,是韩昀的。
谷梁薇透过盖头垂下的缝隙盯着那双手,一直发愣到喜娘出言催催,才将自己的手交付了出去。她不能也不敢得罪韩昀。当时她在想,这么好看的手却偏偏握尽生杀之事。
韩昀牵住她的手走入大堂,虽不合规却无人敢出言质疑。更有人夸赞韩相对新娘呵护备至,姻缘佳偶天成。仪式开始,拜天地拜宾客。韩家族中虽然也有称得上年岁辈分的长辈,可当时当日,已无人敢在韩韵面前坐上那高堂之位。未设高堂,是这场众*赞的亲事中唯一受人诟病的地方。
从这点上看,韩昀其实是也个任意随性的人,不愿意便是不愿意。
可那时的谷梁薇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只觉韩昀狂傲至极,不论他如何掩饰隐藏,还是可以窥出他的嚣张跋扈目无尊长。夫妻对拜后被人送入洞房,她身姿挺立静坐良久。起初还有喜婆丫鬟从旁伺候。后来夜深了宾客散去,喜婆丫鬟都被传去分沾喜宴,独留清桃陪在她身边。
而韩昀似是被事绊住,许久不来。整个新房静的只听见屋外风声和偶尔喜烛灯芯噼啪爆蕊的声音。夜已过半,她一日未曾饮食饿得胃隐隐发痛,清桃担心她体弱会饿出病祸,悄悄溜出门为她寻觅吃的。不大一会儿房门响动,她知道是清桃回来了。可左等右等却等不到清桃将食物端来,反而听到桌边有轻微的碰撞声。
“清桃,不是告诉你不能动桌上的吃食嘛!”谷梁薇急道,桌上的喜饼喜糕都是以各种形状按量摆出有特殊寓意,一旦动了就会留下痕迹。“是不是寻不到吃食?算了,其实我也没那么饿。那韩相不是好相与的,你要是动了桌上的糕点被他发现,还不知要惹出什么事端!”
桌边的响动一顿,似是清桃被她的言语吓住了。
谷梁薇见清桃不吭声,有些着急,抬手想去掀头顶的红盖头,手抬到一半想起红盖头若不是新郎所掀开会很不吉利,于是又将手放了下去。自语道:“还是守点规矩的好。这姻缘已经是情非得已,若再不留点好彩头,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清桃没有接话。
有红盖头遮着,谷梁薇也看不见清桃的表情,轻声问道:“清桃你怕吗?”那边依旧不语。自嘲一笑道:“我怕,清桃我很害怕。你说韩相他为什么非娶我呢?依他今日今日的地位,愿意嫁给他的女子多入过江之鲫,他何苦毁我一生。”
咣当,桌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
“轻点儿。清桃,你也害怕对不对?这相府进了便出不去了。我是别无他法,却连累了你。不过你放心,只要我在一日,我便会尽力护你一日。等一下韩相来,你请了安就退下去。我听闻韩相喜怒无常,曾有丫鬟不过说错一句话便被他下令杖毙。你我初来不知他脾性,还是少出现在他眼前以免惹祸上身。今夜……说了你别笑话我,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这新婚之夜该如何。我不想……所以我思量着见了韩相是好言相劝还是抵死不从。可后来我又想,那可是韩相啊,咱们谷府上下身家性命都能被他轻易捏在手里;相比之下我的那些心思一文不值。所以,我已经想通了认命了。”
站在不远处的清桃似是要说些什么,谷梁薇能感觉到屋中的人张了口……
“咯吱”一声,门又一次被推开。
隔着厚重的锦绣红盖头,谷梁薇都能感觉到空气的凝滞。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声音,似是有人欲行礼却还没开口便被人制止。再后来不知门内外的两人做了什么交流后,两人一起出了屋子。再回来时,只剩清桃一人。
“小姐。”清桃的声音透着恐惧与哭腔,“韩相说让您独自休息。他说、他说让您自己掀了红盖头,不是这心不甘情不愿的红盖头他不想揭开。韩相还说,这桌上的合欢酒百子糕留给您一人吃下……”
“想要真心实意他娶别家姑娘去啊。”谷梁薇听言一把扯下红盖头气道。她料想刚才推门的是韩昀,这人倒有趣,要不就别来,推开门后扭头就走算什么?多传韩相喜怒无常,看来一点也不假。
“小姐,这下怎么办啊。这大喜的新婚之夜,韩相就冷落了您,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清桃急得快哭了。刚刚在院中韩相冷若寒冰的对她一番敲打吓得她腿都软了,临走前韩相还冷着脸让她回去服侍她小姐吃下桌上的百子糕。这百子糕哪有一个人吃的,韩相这是不打算要她家小姐了吗。
谷梁薇却是笑了:“冷落好呀,我可希望他能冷落的长长久久才好……”
这一冷落就是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