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李元青将手中的两锭元宝递给了秋娃。秋娃用手推辞,李元青硬塞在了秋娃怀里,说道:“这些银子全都是从为富不仁的豪绅手里借来的,这是我给叔叔的孝敬钱,别再推辞了。”
“好吧,谢谢你,青伢仔。”秋娃收下了银元宝。
“有时间也帮助我照看我家里的房屋土地,我要往西域远寻我的父母。”李元青临走说道。
“好的,四时节令我都会找人去帮你修缮你家房屋。”秋娃说道。
“我先走了,等我找到父母回来,一定去你家找你喝酒。”李元青走出了两步,转身又和秋娃约酒。
“好的,我等着你,青伢仔!”秋娃眼眶有些发红。
李元青不敢转身,继续朝着镇子西头走去。
终于走到了黄员外府邸门外,让李元青惊奇的是黄员外府邸早已破败不堪,屋后杂草丛生,偌大的府邸只剩残垣断壁。
李元青并不知道黄员外府邸为何没落,小镇上的居民也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黄员外府邸便人去楼空,久之竟破落无人了。
李元青转身朝着镇子西头落石坡下去寻余双凤了,只有余双凤才知道黄员外的下落,而且李元青也很想看看这个泼妇的下场,李元青一生的命运都因余双凤而起,如果不是余双凤一家妄图霸占镇子上的炭火生意,心生歹念到家中吵闹,也不至于惊动官差,老余头也不用出手相救,若不是余双凤与黄员外狼狈为奸,设计坑害张乔松,张乔松也不至于无辜枉死,李元青也不会成为一个人人唾弃的杀人犯,这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飞跃沧海的蝴蝶,轻薄的双翅只是随着惊涛骇浪扇动了一下,蝴蝶双翅那一扇却引来了岸边渔夫一家的毁灭,渔夫死了却引发了邻村樵夫的疾病,又致使城中的苦力气绝身亡。
这就好像命运,总有因果相连,无法逃避这环环相扣的锁链。
收起思绪,已经走到了落石坡下余家,门楣早已没有当初的光景,梧桐木门已经斑驳,本就空洞的梧桐材质只能是两年一换,如今想来余家已经没有储备,所以连木门也无钱财更换了。
门口一间猪棚已经失修,但里面还是养着一头本地黑山猪,山猪在圈中嗷嗷叫唤,此刻已经黄昏,猪却还未吃猪食,自然是叫唤的。
李元青也还没吃饭,但是自己却不说也不对别人说。
这就是猪与人的区别,猪饿了只会叫唤,人饿了就会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李元青此刻就想杀人!
木门“吱呀”一声拉开,一道人影从屋中走出来,果然是那个满脸凶恶的女人余双凤!
多少次夙兴夜寐,多少次转辗反侧,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人,若不是她对那个积贫积弱的家庭欺辱与摧毁,又怎会让一家子人流离失所,这一切都只是源于人类天性的自私与嫉妒。
只是如今再看着眼前的女人,李元青再也提不起恨,因为时光总会洗尽屈辱,因为时光也会打败恶人,此刻眼前人不过垂垂老矣的一个妇人,佝偻着身体提着木桶,蹒跚着脚步打开猪圈门,放出黑山猪,缓缓将猪食倒进猪槽之中,这一切缓慢的动作都好似悠长万年的时光,好慢好慢。
李元青愣在原地,距离老妇人不过十步之遥,却好似隔着千山,眼前更是亘古不变的黑洞,所有的恨就似眼前幻境的黑洞一般,不断吸收着仇恨戾气。
终老,却也敌不过时间,以此来看,人的一生最大的敌应该是这天道,天道永恒而人有尽时,何故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的人生,何故用一生的恨意来过着短暂而空洞的生活。
没有谁可以躲过天道巡回!
什么是天道?天道就是因果轮回,人性若善,轮回也善,人性若恶,便无有轮回。
若该有恨意和不平,久久不愿轮回,那也应该是枉死的张乔松,不该是活着的人!
元青猛然间顿悟,所有的恨意终不过是源于妒忌,当人一旦摒弃了自私、妒忌、争斗,那世上便是尽是平和,眼前便是坦途!
天道如此,人性如斯,武道岂非不是如此!
李元青心中从未有过的空明顿悟,此刻心中坦然眼前尽是坦途,脑海中不自觉便浮现起了前日千锤百炼总不得其要的剑招,原来竟可以如此通明挥舞。
李元青终于释然了,丢掉了在心中压抑这么多年的恨意与戾气,就好像初春时第一场暖阳铺洒在青草地上,而人躺在草地上的温暖一般,一股暖流淌过全身四肢百骸,由内而外筋骨血肉悄然蜕变,李元青也终于明白了所谓武者化境的终极要义。
李元青握紧朴刀的手松开了,心中的冤结也散开了,嘴角上浮一抹淡笑,黑暗中扔出一定元宝恰巧落在梧桐木门门槛上。
元青自言自语道:“人终敌不过天道,何苦来哉!”
似讲给天道,也似讲给世人,更似讲给往昔的仇恨,言罢飘然而去,消失在渐渐黑尽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