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琦在旁边说道:“我观常道长比你还小着一些,怎么你还要喊她师姐。”岳阳苦笑道:“那有什么办法,谁让她入门比我早了三个月。家师收我们入门之前已有将近二十年未曾收过徒了,那次出山云游带了我们两个归来,阖教上下都惊诧无比。即便一些师叔多有劝说,师尊却是固执己见。因此这些年来我练功加倍勤奋,武功也说得过去,师姐武功不弱,处事又能服众,闲言碎语当真少了不少。”
李岩道:“我看你一说回来就苦着脸,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不用面对这乱七八糟的辈分,但常师姐却似未有你的顾虑,这又何故?”岳阳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我天生尊老爱幼,看着那些年纪比我大一大把的人还要喊我师叔、师叔祖就莫名难受。我师姐天生就是个好管家,这些尊下之别对她管理‘正一教’事务更为有利,她自然甘之如饴了。”见三人都看着他,轻咳一声才道:“好吧,主要是因为我天生不喜拘束,早些年还好,我还经常与徒孙辈的一起玩耍。自打师姐主事以来,重订上下尊卑之序,虽管不了我,却令下一辈的徒子徒孙们见到我必须规规矩矩行礼,这下子我当真受不了。”
张大通、韩琦闻言,都明白岳阳的境地。昨日里还跟你一起称兄道弟的人,今日见了面又是行礼又是喊你“师叔祖”,当真不好过。李岩却是若有所思,说道:“‘正一教’家大业大,不同于小门小户,如今有张真人这样的大宗师坐镇当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即便有什么样的矛盾,在张真人声威之下也能从容化解。但张真人终究会化鹤而归,到了那时又会怎样,是否还有人有足够的威望能服万千教众呢,谁也不知了。终究是靠‘人’来治理教派,还是靠‘法’来治理教派,常师姐想必已有决断,故第一步重订‘上下尊卑’,之后定然还有相应法令传出,让教众各守其职,如此‘正一教’才能即长且久。”
岳阳鼓掌说道:“你倒是师姐的知己。当时师姐便是这样劝说师父的,因此师父这才令师姐出面掌管正一,担心我会从中作梗,严令须得遵守,不然定罚不饶。可惜可惜。”李岩道:“可惜什么?”岳阳叹道:“可惜方才你没有将这些说给她听,不然她也不会拒你于千里之外了。”李岩却道:“听你所言,以我所知,虽说了解不多,也知常师姐断事应是只顾大局,不会因个人私念而动摇的。她心中对我认可,将来也影响不到她的决断。”
岳阳道:“确实如此。实话说与你,以我对师父的了解,他定然不会对赵重霄、镜心联手欺上流光之事坐视不理,因此你绝对不用担心是他授意师姐今日作为。至于师姐在想什么,从小我都没有明白过,现在更别说了。”
李岩最担心的就是张真人自己不肯见他们,闻听岳阳如是说,心中大石放下。只要张真人未下决意,必然是有转机的,即便亲近如常妙真,也不能代他做主。之后岳阳又告诉他们说,张真人现于天门山闭关,并非居于观里。这几日间只要他们静等消息,自己有了讯息自然会报来。不多久有道童来催,说道常师叔吩咐过,说岳师叔还有许多功课要做,着他立刻回返。岳阳想起自己还要抄写的经文,垂头丧气去了。
李岩三人人生地不熟,也懒得夜间外出,说了一会儿情势,又讨论了一会儿武功,便早早歇下了。一夜无事,第二日一早起床,又看到明媚日光,即便寒气仍重,心情也是一片大好。
三人用了早餐,静等良久,也没见岳阳过来,估计被什么事情捆住了,有意四处一观,服侍他们的道童又只管这个院落,无暇抽身陪同,只告诉他们下院随意走动,上院因涉及宗门事务等,无人带领还是莫要乱走,免得产生不必要的冲突。张大通、韩琦都有些恼怒,李岩却道:“正一观不仅仅是普通道观,还是天下一等一的门派宗门所在之地,有这些的规矩也属于合情合理。”之后带了张大通、韩琦自行去了。
下院与普通道观并无不同,香客络绎不绝,许愿还愿,人数之多,却非凌云可比了。其实下院规模比上院还大上不少,正一教的弟子在此间完全收起了江湖人的身份,待客彬彬有礼,尽显名门大派的风范。另外还另辟有别院,专门供附近山民求医问药之用。李岩三人旁观了片刻,坐堂的老道明显医术不凡,望闻问切判断病因,针灸推拿写方抓药解除困厄,片刻之间已打发数名病人。偶然碰到一些疑难杂症,还要解说与旁边侍立的道人看。一般针灸推拿能解决的病症,老道直接让他们去了,偶有需要依方拿药的,银钱或给或不给,也都任其自便。三人偶听有人说起,便称道张真人仁慈,这才设下这处别院,坐堂大夫医术高明不说,价格还公道,碰到生计困难的山民还经常赠医赠药。
三人暗暗点头,“正一教”名垂世间数百年,前朝为国教,到了改朝换代,虽然因为种种外界因素失了国教之位,却依然能够繁盛至今,当非幸致。
正说话间,一人来到他们身后,说道:“三位贵客来此,今日便由贫道带各位一览此间风物吧,要说来了龙虎山一趟,却什么景致也未曾看到,那便可惜了。”声音柔婉中带着几许清冷,转身看去,不是常妙真是谁。
李岩忙道:“师姐事务繁忙,怎敢劳烦?”常妙真道:“这里众人各司其职,只要好好做完自己的一些事情,又哪里有什么事情要处理了。请吧!”说在在前引路,见李岩若有所思,又道:“怎么了?”李岩赶紧跟上,说道:“师姐所言极是。以前读史,常常见对帝皇是否勤政的评价,总是以每天批阅奏章数量来评判。说道始皇帝每日批阅的奏章都要称好,乃是一等一勤政的皇帝了,最终却是二世而亡,当真是莫大讽刺。”
常妙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些话来,“哦”了一声,语气中多了些奇怪,又道:“那你如何看待始皇帝一生?”李岩摇了摇头,说道:“仅凭只言片语,又如何去评价一个千余年前的人物一生。况且当时人们对世间万物的认知与如今定然是有区别的,妄图以当前的想法去揣度古人,也会有失偏颇。即便如此,我也认为始皇帝也做到了一名皇帝的极致,平六国、驱羌胡、建长城、书同文、车同轨,辟土开疆,威凌天下,又能勤政自持,都可认为是不世之举。然则对这些事迹,秦有秦的气魄,六国有六国的立场。以秦来看,六国王族骄奢yín逸,国力日衰,自当灭之;六国遗民却只见亡国之后饱受荼毒,从未被看作新朝之人,焉能不怀恋故国,举旗而反。始皇帝在时,他自能压服六国叛乱,一旦他不在了,事情又岂能尽在他掌控之中。常有传言,‘******二世而亡,我却认为,秦亡并非天定,而是人祸。”
常妙真领着他们先在上院一观,边走边说,闻听李岩此言,自然问道:“如何说?”李岩道:“这并非是一己之见,乃是我与流光城之主李湛李师兄探讨时所得。若是始皇帝能善待六国遗民,将之视为己出,事不至于此。及至二世,也未必没有挽回之机,其时天下战乱已久,荼毒已深,人心思定,如能赈济孤弱,任用忠良,轻徭薄赋,约法省刑,又岂能有陈涉之乱。”
上院亭台处处,楼阁掩映,神像端肃庄严,更有专门供奉祖师牌位的大殿,较武的广场,议事的大厅、藏经的楼阁、传功的场馆,若说下院显示的是道门的格局,此间便是武林宗派的威严。只是李岩哪里有心思细观,虽然岳阳说张真人定然有自己的主意,他又岂敢罔顾常妙真的看法,这可是一言可做得半个“正一教”的主的人,若她极力反对,张真人未必不会顾虑她的看法。此时有了机会,也只能极力表现,唯恐行差踏错,让她生了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