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匆匆的时候，许久不曾带着唐铃外出散步的奶奶今天似乎特别有兴致，提起快要干涸的小油灯笑眯眯地牵起唐铃粗糙的小手出了屋，唐铃兴冲冲地用另外一只手去拉住奶奶的衣袖，忽的又见了屋子里的两个姐姐，就问：

“奶奶，为什么我们散步不带上大姐二姐呀？大姐二姐也好久没有出去走走了。”

奶奶看了屋子里的两姐妹一眼，又看了看唐铃，布满皱纹的脸上掀起微弱的笑意，摸了摸唐铃的小脑袋。

“小铃铛乖，你大姐今天身子不舒服，你二姐得留着照顾她。”

“大姐不舒服吗？”

唐铃惊讶地睁大眼睛，想要回到屋子里去看看自己姐姐，却被奶奶拉住。

“没什么大碍，奶奶看你前两天很喜欢林子里那些小红花，我们不如去摘了小花儿来送给你大姐姐，好不好？”

一听见去摘小红花，唐铃的眼睛里仿佛透了光亮，连连点头。

“大姐二姐！你们等我回来，我要给你们摘最好看的花儿！”

屋里的两姐妹皆是笑着点头，在唐铃看不见的时候对视一眼，无声叹息。

被奶奶牵着小手的唐铃兴奋的一蹦一跳的，两条麻花辫随着她的动作欢快地摆动。平日里很节省的奶奶也难得的花了一个铜钱给唐铃买了一小串红彤彤甜蜜蜜的糖葫芦，乐得唐铃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趁着唐铃看向杂货小摊的时候，奶奶的眼神忽然暗淡了下来。

“奶奶你是不是喜欢这把梳子呀？”

奶奶骤然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一把象牙梳子发起了呆来，连连摇头。

唐铃显然是不相信的，撅着小嘴想了想，“可是我看奶奶瞧着这个梳子好久了……”她忽然踮起脚尖抱住了奶奶，小小的身子只够上了奶奶的大腿，却很努力的想要将自己的心情传达。

“奶奶你等小铃铛长大，等小铃铛长大了，攒够了钱就给奶奶买这把梳子。”

一股酸意一拥而上，奶奶不禁微红了眼睛，幸好夜色已经降临，掩盖了她此刻的情绪。

她蹲下身子，在唐铃的脸上用力地亲了一下。

“小铃铛真乖，奶奶就等你长大给奶奶买梳子了。”

唐铃嘿嘿的笑出声来，用刚吃过糖葫芦的嘴巴在奶奶脸上也亲了一下，软软的、甜甜的。

她将糖葫芦递到奶奶面前，“奶奶，吃。”

奶奶硬生生地忍住那股酸楚，用力扯出笑容，也不舍得吃，就在糖葫芦那层薄薄的红色糖衣上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出了农庄的小街道，天色就已经完全地暗了下来，奶奶点亮了小油灯，微弱的昏黄色的光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幽暗。奶奶将手里的小油灯塞到唐铃手里，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来，拿好小油灯去摘花儿吧，奶奶跟着你身后。”

唐铃用力地点头，提着小油灯一小步一小步地开始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怕奶奶看不清路，三步一回头地将小油灯移开照亮自己身后的路，奶奶笑笑，对她摆手。

“小家伙，还怕奶奶看不见路吗？你走你的，别惦记着我，小心你自己给摔了。”

唐铃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便认真地找起了小红花来。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奶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着般地疼，可又想想如今家里的状况，她也唯有硬起心肠，慢慢地放缓脚步。

这片丛林看着不大也没什么危险，可是通往农庄那边的路若不是认得路的人带着，是走不过去的，而另外一头，则是通往城里的方向。

奶奶的脚步越来越慢，然后，她站在那儿最后深深地看着那远处小小的背影一眼。

小铃铛，奶奶对不起你。

她狠心回身就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灵的感应，那边的唐铃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回头，却只能看见奶奶越走越远的背影，她猛地一慌，提着小油灯撒腿就跑！眼泪在眼睛里打起了转儿。

“奶奶你要去哪儿！等等我！等等我！”

疾步前行的奶奶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并没有缓下脚步，而是加快了脚下的速度，充满皱纹、干枯的手覆在脸上，表情痛苦。

若不是因为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她也着实做不出来这般冷血无情的事，农田的收成越来越差，可田租的租金却在一天一天地涨，她的儿子早年染了病没撑多长时间就去了，媳妇在生下唐铃后没多久也跟着她男人去了，就留下唐铃三姐妹跟着她，庄头就跟会吸血的虫子似的、想尽一切办法想要榨干她们最后一丝血液。三个女孩儿都是奶奶的心头肉，舍了任何一个她都舍不得，但是老大身体不好，老二又是个性子木讷不得用的，唯有老三唐铃，自小聪慧可爱，若是到了城里碰着了好心人说不准还能有另一番天地……

“奶奶……奶奶……”

身后的呼唤声越来越小，奶奶终于忍不住扶住树干哭出了声来。她想起了唐铃刚出生时候皱着一张脸在她怀里哭个不停的模样，想起唐铃五岁时候帮她下田干活时阳光洒在她瘦弱的背脊上的模样，想起唐铃垫着脚尖在灶台上给姐姐们蒸面的模样，想起唐铃刚才举着糖葫芦递到她面前甜甜的模样……不！她要将唐铃找回来！

她擦了一把脸，倏然转身，猛地被吓了一个激灵。

一名提着油灯、穿着素色道袍的道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身后，道姑面容娴静，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能够看进人的心底里，将人的心思看个通透，她忽的一笑，在油灯幽幽的光线下笼上了几分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