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斜直勾勾盯着她那对明珰,没说话,然后低下了头,曾经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卑微到连头也抬不起来。或许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太过邋遢,也可能是觉得对方身上的气势太过逼人,所以他不说话,也不敢看她。
秦黛玄没有唤他陛下,只用一种平常人的方式淡淡道:“许久未饮酒了吧?”
不算太久,也就十一年罢了。
那样孤苦难熬的日子,说起来,也不过“十一年”这三个字。
秦黛玄见他不答话,也不喝酒,便轻轻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弯如月,亲手为他斟上了一杯,将那杯放进了他的掌心,女子指尖冰凉,却远远比不上她说出口的那些话。
“这只手,曾经挑过我的喜帕,现在……就以你自己的手,为自己解脱吧。”
晏斜依旧没有看她,只怔怔盯着那杯酒,语气凄凉:“喝之前,朕只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
“爱妃叛国,是迫不得已……为了生存吗?”
“不,没有迫不得已。”秦黛玄睇着他,掷地有声,“我本就是燕国人,何来叛国一说。还有,爱妃这个称呼,不是你能叫的。”
她的话就像刀一样割在他心上,一下又一下,不带任何怜悯,即使如此,晏斜仍旧抱有一丝希望,抖着声音问道:“你就从来没有真心待过朕?”
“有或没有,并不重要。”秦黛玄搭上宫女的手,转身出了殿门,良久,声音从远处飘来,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陛下喝了酒,就上路吧。黄泉路上,也好暖暖身子。”
她的背影,一如当年,狠决,无情。
……
晏斜盯着桌上的酒,死死攥着拳头,眼中血丝渐起。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殿门吱呀一声又开了,晏斜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看向眼前那个稍显瘦小的宫女。
那宫女似乎在跟侍卫们哀求些什么,还塞了坛酒和不少银子,这才被允准进来,她刚一进来就关上了门,将手中的食盒放到晏斜桌子上,方小声俯身跪拜:“陛下万福金安……”
声音小到门外的人听不清,连他自己也听不清。
这是从前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小灵芝,现在在浣衣局当值,可哪怕她只是浣衣局里地一个末等宫女,穿着竟然都比他整洁许多。
“朕都已经这般田地了……你起来吧,无需多礼。”晏斜用没有焦距的眼神看了看她,复而问道,“皇后……攒了许久的银两,又白白赠予了这些人……她自己吃的可好?”
“娘娘好着呢。”灵芝眼中带泪,心酸不已。
“好着呢……”晏斜看着食盒喃喃自语,一双眼睛黯淡无光。
宫女灵芝小心翼翼地打开食盒,取出里面的肉饼:“陛下快趁热吃吧,这些燕狗欺人太甚,陛下千万要保重龙体,您可是大昱最后的希望啊。”
那肉饼已经有些冷了,却仍旧散发着香气,就像这么些年皇后递来的口信一眼,温柔却又遥远。
那是他曾经最厌恶的人,他觉得她骄纵、自私,狂妄自大,仗着自己是纪良将军的嫡女,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可当他一朝坠入万丈深渊的时候,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却也只剩下了她。
“希望?”晏斜低声笑了笑,“还有希望么?”
灵芝愣了愣。
“朕生大昱,死葬北燕,在位九十一日,承洪业,奉宗庙。虽有心杀贼,然先失汴州后丧陇城,先亡国而后亡天下……朕上无面目见祖宗灵位,下愧大昱苍生百姓,于燕宫苟且偷生十余载……”
晏斜举起酒杯,语气淡淡:“时至今日,也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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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流云平稳地往前走着,像往常的每一次那样,一步不差,走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忽然抬脚,绳上只剩一个脚尖。围观的人群开始惊呼,而她却并没有停下,一个漂亮的旋身,已经在绳子上完成了一个飞快的旋转,人群开始为她鼓掌,出口皆是溢美之词。
其实她平时不会走这么高的绳子,只不过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她特意加高了台子,足足有三个成年男子那么高,刘叔本来是不允许的,只不过在她的执意要求下,也只能同意了。
人们虽然被她的技艺和胆量打动,却没有几个愿意给钱的,投进刘叔盘子里的,也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铜币,一个人自然够用,可是要养活一大家子人,还是有些为难的。
纪流云用余光看了看刘叔和其他唉声叹气的兄弟姐妹们,决定再做几个高难度的动作,虽然这样实在有些危险,可是她如今技艺娴熟,基本上不会失误,纪流云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在绳索上来一个后空翻。
远处忽然有马蹄声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似乎还有人在高喊着什么,近了,她终于听清了。
“前朝废帝晏斜于思过台暴毙身亡!”
“废帝暴毙身亡——”
绳索没有动,纪流云也没有动,停在半空中,像一棵瞬间枯死的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