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听见她这样说,欢喜起来,笑道:“可不是。我仔仔细细地交代了嬷嬷,又让嬷嬷去交代你们家管家。为了吃这一瓮水,我可先费了多少口水呢!”
宝玉也笑了起来:“你不该早说?直接告诉我,我亲自去替你打水,可就没半点儿担心了不是?”
妙玉更高兴,摆着手笑道:“可不敢使唤你。玉泉山那样远,若要你宝二爷一天打个来回,怕是要累得在我这里讹上一个月的茶吃。我可就亏大了。”
三个人笑了起来。
一时水滚了,妙玉又拿了上回的两个钟子出来给他们倒茶。
黛玉笑着把手中的杯子举起来,轻声细语地开口:“上次宝姐姐在,我就没问。我曾从先父那里依稀听说过一回,他有一位同乡同科,后来做到了杭州知府,乃是书香世家……”
妙玉执着绿玉斗的手微微发颤。
黛玉透过阳光看那杯子,眯着眼,慢条斯理:“他家的古董顽器是最多的。两汉的铜鼎在他眼里,不过是些个蠢物,古则古矣,却丑得很……”
妙玉的眸中忽然闪了一丝光亮出来。
黛玉轻轻抿了一口茶,细细品味,笑道:“我先父说,曾听他说起过,最爱的乃是家里并没有什么人喜爱的陶器,古拙温润,大道至简。”
妙玉情不自禁:“陶器朴直,乃是男儿立世第一等品格。古人常说什么君子如玉。玉有何长?不过与砖瓦俱碎而已。我是最不喜欢的。那些所谓的玉有五德,都不过欺世盗名,粉饰太平。”
说着说着,妙玉便有些激愤起来。
黛玉噗嗤一笑:“可惜得很,咱们在座的三个,父母长辈们,都极爱玉字。”
宝玉拊掌:“可不是么,宝玉黛玉妙玉,三块玉放在一处,却议论起玉的不是来,也是奇观了。”
妙玉自己回过神来,也忍不住笑。
黛玉眼帘垂下,看着手中的杯子,轻轻又道:“妙姑说不爱玉器,偏又拣了这只绿玉斗用……我听先父说,他那同乡同科,家中最珍贵的,也是他女儿心头最爱的,乃是一只和田青玉卮,乃是辽代的皇室之物,举世再不会有的……”
妙玉的脸色大变,手里的绿玉斗竟是直直地从手中落了下来!
一大早,冯紫芸的帖子便送到了贾母跟前。
送帖子的是冯紫英的小厮承影,稳稳当当地给贾母见礼,目不斜视,只管看着自己脚前一尺见方的青砖地:“我们姑娘原要使丫头来,我们大爷怕丫头嘴碎说不清白,就使了小的来。大爷让小的上禀老祖宗:我们家姑娘原就是个活猴儿,有了贵府三姑娘和大姑娘管了一个月,如今竟好了许多。今日好容易肯结交别府的姑娘们了,还求老祖宗看在这活猴儿能博您一笑的份儿上,放三姑娘和史大姑娘出去陪陪她。我们大爷请贵府宝二爷一起,两位爷们儿护送着,必定不让姑娘们被闲杂人等看了半眼去。”
贾母看了帖子,原来是卢夫人闺中好友的女儿马上就要及笄,冯紫芸想要给她挑件礼物,那家子却是文臣一班,冯紫芸怕自己眼光儿不行,所以求贾母放了史湘云和探春出去陪她去逛逛,挑东西。
贾母眉一挑,心知肚明这是史湘云的鬼,探春出的歪点子,再一听承影说话,竟是连冯紫英都帮着她们打掩护,不由得哈哈大笑:“行!我知道了。宝玉这两天也不大自在,他就不去了。有紫英哥儿在,我放心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