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刚一进院子,就一眼见着了胤祺这无比艰辛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胤祺见着他目光便是一亮,忙不迭招呼道:“公公快救我!是不是皇阿玛找我有事儿——我这就去!”
梁九功笑得不成,连连点头应了,进屋去与黄天霸说了几句话。胤祺又咬着牙挨了一阵,总算是见着黄天霸施施然出了门,一手便轻轻松松地接过了他怀里险些倾洒的酒缸,稳稳地撂在了一旁:“皇上叫你过去——今天的下盘功夫就练到这里了,晚上再把你的那一套拳架和心法都练足一个时辰,不准偷懒。”
“诶。”胤祺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又冲着黄天霸恭敬地抱了一抱拳,这才快步地回了屋子去换衣服。梁九功每次特意来传旨,都要和黄天霸一起神秘消失一段时间,他虽然好奇,却也清楚这不是他该知道的,故而倒也从不曾多问过。
两年前黄天霸看过胤祺打的那一套忽雷太极拳架,就立刻变更了原本的教学计划,拳脚功夫上只准他继续精练这忽雷太极,不再教他旁的,说是怕他反而学的杂了,不久之后,更是塞给了他一本书叫胤祺务必通读背熟。等看懂了里头究竟写的是什么,胤祺才忽然惊喜的发现——这本书居然就是当年叫老院长惋惜不已的那一份早已失传的忽雷心法总纲,虽不知练下去会有什么效果,但看他师父这重视的程度,只怕好处绝不会太小。
除此之外,原本定下要教的兵器功夫却也缓了下来,黄天霸只教他精研轻功、暗器,又加倍的锤炼他的下盘功夫,打熬力气。这可没有多少前世的助益可用,胤祺只得咬着牙日日苦练,虽不知黄天霸的确切用意,但这身子却是眼见着比两年前好了不少。
胤祺回屋擦过了汗,换上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又把那块游龙佩仔仔细细地贴身戴好,和黄天霸说了一声便快步向清溪书屋赶去。现在已是六月的光景,正是热得厉害的时候,幸好这畅春园里处处是林荫流水,到也确实叫人颇为惬意。
自打这园子落成,康熙几乎把家都搬了过去,尤其是炎炎夏日,更是举宫来了这里避暑。太皇太后奉寿萱春永殿,太后居春晖堂,太子则住在澹宁居。嫔妃们都散在南路的各个园子里头。阿哥们里只大阿哥已出宫开府,剩下的也都赏了东南角的小院子,他在那儿倒是也有住处,只不过整日又要练功又要念书,倒是几乎不怎么去过。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什么他尚且无法理解的情调,康熙自个儿住的那一处清溪书屋在大东头,可拐弯抹角赐给他师父的这浣竹轩,却是几乎就要出了西门了,每次横穿过去都是不短的路程。园子里又不准策马,他那位好师父居然还说这是锻炼他的脚力,害得他每次都得横穿整个园子奔波在这两个人当间儿传各种稀奇古怪的话,有时真恨不得怀疑这俩人干脆就是有意折腾他的。
一路上游游林玩玩水,时不时地调戏一两只胆子大的白鹤,揪一把草喂喂麋鹿,却也硬生生把这一段路走出了小学生春游的感觉来。胤祺天生就受这些个动物的喜欢,虽然不明就里,却也隐隐猜出是这一双眼睛引发的变故。说来也怪,有时候日头太亮了,他的瞳孔甚至会像猫似的微微收缩,几乎和兽瞳一般,他自个儿虽然不觉有异,可叫寻常人见了,却是少不得要被吓上一跳。
只是这么一来,原本阎罗王转世的传言渐渐淡了,倒是出来了个狻猊托生的说法。这狻猊又恰巧是龙生第五子,体为狮形,传言最是喜好佛性,性情更是极为耐心温和,为佛祖坐下护法。人们越传越觉着有理,居然有不少人就这么信誓旦旦的信了,叫他也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五阿哥,今日这般清闲,莫非不需练功念书么?”
正被一头麋鹿用大脑袋蹭着胸口,胤祺身后忽然传来了个沉稳厚重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索额图,太子他嫡亲的舅公,前儿据说刚去尼布楚跟沙俄签订协议去了,却不想今儿就已回了来,居然还恰好叫他就这么撞见了,也实在是不巧得很。
一巴掌推开那头不情不愿的麋鹿,胤祺笑着抬手施礼道:“见过索大人。索大人今日也是这般清闲,想来此去东北定然已立全功,胤祺恭贺大人。”
索额图双手负于身后,目光落于虚空,竟是傲然地受了这一礼。胤祺倒也早习惯了他对自个儿的隐隐敌意,他毕竟还是个白身的阿哥,索额图不愿意拿他当一回事儿,他还真没什么能挑礼的地方:“听说东北乃苦寒之地,大人可一定要保重身体。胤祺前儿派人送去的那个——咳,蛋,听说可是大补之物,大人可吃了?”
“你——”
索额图的脸色忽然微变,眼里竟显出些恼怒之色来。自打那一次胤祺取笑他那孙儿巴白是乌龟之后,这宫里暗中的浑话就一直没断过,什么“王八儿子乌龟爹”,什么“父子三老鳖,一门王八蛋”的,几乎能把人活活气得吐血。他也曾往狠里发作过几次,可毕竟这些年树敌太多,明珠现在也是明目张胆地拉开旗跟他对着干,甚至这些浑话只怕就是明珠叫人放出去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错处,叫他一时竟也有些无从下手。
昨日由尼布楚回返,本是一份福泽后世的无上功劳。正志得意满喜不自胜的时候,下头把各处的礼单送了上来,面前这个小兔崽子居然还敢送给他一枚乌龟蛋,几乎就是找准了他的肺管子往死里捅!只是这五阿哥毕竟也是有万岁爷庇佑,身边据说还有个神出鬼没的暗卫护持,索额图反复攥了几次拳,终于还是把胸中的怒意压了下去,微沉了声道:“五阿哥乃是皇子,还请自重身份,莫要学那些鄙贱之事!”
“哦……明白了,索大人心疼儿子。”胤祺却是恍然大悟似的微微点了点头,忽然又一本正经地陪了个礼道:“是胤祺疏忽了——不过那蛋还是生的,要是不舍得吃,大概还是能孵得出来的……吧?”
说罢,他却也再不多留,绕开索额图就快步离开。索额图一时被他绕了进去,愕然地立在原地思索了半晌,脑中轰的一声,脸色骤然涨红,竟是气得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什么叫心疼儿子?还什么孵出来,他会心疼一个破蛋——呸,一个王八蛋,跟他儿子有什么关系!
第43章 雏鹰
可惜的是——饶是索额图被气得几乎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等他反应了过来的时候,胤祺却早已跑得连影儿都不见了。
积累了当年的那几次挨欺负的经验,撩完就跑已经成了胤祺的清宫生存几大准则之一。虽然外头传得唬人,可他哪儿有什么暗卫啊?还不是他那个护徒弟到近乎霸道的师父,见着有人欺负他就不能忍,顺手抄着什么就拿什么砸人——这一次他师父显然不可能隐在他身边护着,那索大人拳头可都攥了好几次了,还是先跑了比较保险。
摆脱了索额图,一路上总算再没什么不开眼的人拦路,倒是不时的有着太监内侍跟他问好——托那二位惹不起的长辈的福,胤祺一天恨不得从东到西的跑上八遍,这园子里的人几乎都叫他见全了。没几个人不喜欢这位性子随和风趣又为人仗义的五阿哥,好几个不小心做错了事儿的小太监都是得了他的一句话才躲过一顿板子的。谁都知道这位五阿哥的口头禅就是“多大点儿的事情”,就好像无论什么事到了他这儿都算不得什么了似的,下头都偷着传这一位小阿哥曾梦入灵山深谙佛性,谁能得他一句话就是结下了善缘,日后可是定能得着福报的。
一路含了笑点头回礼,心情舒畅地到了清溪书屋,胤祺却是忽然顿了下步子,利落地一拍袖子向前打了个千儿:“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叫人有些啼笑皆非——在胤祺意识到之前,宫中就不知怎么的兴起了一阵“学五阿哥打千儿”的诡异风潮。那些个太监内侍们也就罢了,居然连那几个小阿哥也偷着学,小九儿那笨孩子自个儿偷偷练的时候竟还被康熙当场撞见了,问清之后先是大笑了好一阵,再居然兴致勃勃地找了他过去,叫他这个原版又做了一次才肯罢休。
装逼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胤祺也只能这么安慰自个儿。可怜一个原本特许面君从不必拘礼的阿哥,从此就过上了次次见面都得先打个千儿给他那位皇阿玛来“赏玩一二”的日子,叫他越来越忍不住怀疑,康熙的身体里是不是其实还藏着一个极为恶趣味的第二人格,还专门只对亲近的人发作,实在不知是叫人该喜该愁。
“起来吧,坐到朕身边儿来。”
康熙的心情显然不错,脸上还带着尚未退去的笑意,朝他招招手便又低下头继续批折子。胤祺应了一声过去坐下,就见康熙手上仍批着折子,却是微侧了头冲着他笑道:“你又欺负索额图了?”
胤祺早已习惯了康熙这种几乎能通天彻地的神奇技能,眨了眨眼无辜地一摊手,几乎连磕巴都不打地熟练道:“皇阿玛,这能——”
“这能怪你吗?你要是能欺负得了他,兔子都能在老虎脑袋上蹦跶了!”